時代的又長又沒一點意思的軼事,很親熱地用小名來稱呼那些已經作古的教授,稱呼一般用得都不對頭。不過對於一年年進來的天真而寂寞的一年級新生,他倒不失為一個嚮導、導師和朋友,而且我認為儘管他耍了這麼多小花招,有點偽善,在天堂裡那位的鼻孔裡,他的臭氣卻不比別人的更厲害些。
“有三四天沒見到您了,”他說,眼睛盯著我看,還是沉浸在他那種軍隊的光輝中。“您病了嗎?”
“沒有。我身體挺好的。窮忙唄,無非是。不過,我倒是見到過你的。”
“是嗎?”
“在前幾天那次遊行隊伍裡。”
“哦,對了。是的,我是遊行來著。這種事我不大有興趣,這您是知道的,可是後生們希望有我一個,老戰士嘛。女士們希望老戰士都出來露露面,您懂嗎。因此我只好服從。”
“義大利人過節那回你也參加了,”我說,“你還得服從基督教婦女禁酒會的命令吧,我想。”
“那次嗎?我是為了我女婿才參加的。他有意思在市政府裡混個差事。做清道夫。我告訴他那活兒清閒,等於是抱著一把掃帚睡大覺。您瞧見我了,是嗎?”
“兩回都見到你了。是的。”
“我是問您,我穿了制服的模樣。神氣嗎?”
“帥極了。你比隊伍裡所有的人都神氣。他們應當讓你來當將軍的,執事。”
他輕輕地碰了碰我的胳膊。他的手是黑人的那種精疲力竭的、柔若無骨的手。“聽著。這件事可不能外傳。我告訴您倒不要緊,因為,不管怎麼說。咱們是自己人嘛。”他身子向我稍稍傾過來,急急他講著,眼睛卻沒有瞧春我。“眼下我是放出了長線呢。等到明年,您再瞧吧。您先等著。往後您就瞧我在什麼隊伍裡遊行。我不必告訴您這件事我是怎麼辦成的;我只說,您拭目以待好了,我的孩子。”到這時,他才瞅了瞅我,輕輕地在我肩膀上拍了拍,身子以他的腳跟為支點,從我身邊彈了回去,一面還在對我點頭。“是的,先生。三年前我改人民主黨可不是白改的。我女婿吃市政府的飯;我呢……是啊,先生。如果改入民主黨能使那個兔崽子去幹活……至於我自己呢,從前天開始算起,再過一年,您就站在那個街角上等著瞧吧。”
“我但願如此,你也應該受到重視了,執事。對了,我想起來了。”我把信從口袋裡摸出來,“明天你到我宿舍去;把這封信交給施裡夫。他會給你點什麼的。不過一定得等到明天,你聽見了嗎?”
他接過信細細地觀察著。“封好了。”
“是啊。裡面有我寫的字條;明天才能生效。”
“呀,”他說。他打量著信封,嘴撅了起來。“有東西給我,您說?”
“是的。我準備給你的一件禮物。”
他這會兒在瞧著我了,那隻信封在陽光下給他那隻黑手一襯,顯得格外白。他的眼睛是柔和的、分不清虹膜的、棕褐色的,突然間,我看到,在那套白人的華而不實的制服後面、在白人的政治和白人的哈佛派頭後面,是羅斯庫司在瞧著我,那個羞怯、神秘、口齒不清而悲哀的羅斯庫司。“您不是在給一個黑老頭兒開玩笑吧,是嗎?”
“你知道我不是在開玩笑。難道有哪個南方人作弄過你嗎?”
“您說得不錯。南方人都是上等人。可是跟他們沒法一塊兒過日子。”
“你試過嗎?”我說。可是羅斯庫司消失了。執事又恢復了他長期訓練自己要在世人面前作出的那副模樣:自負、虛偽,卻還不算粗野。
“我一定照您的吩咐去辦,我的孩子。”
“不到明天可別送去,記住了。”
“沒錯兒,”他說,“我懂,我的孩子。嗯……”
“我希望……”我說。他居高臨下地看著我,既慈祥又深沉。突然我伸出手去,我們握了握手,他顯得很莊嚴,站在他那場市政府與軍隊的美夢的不可一世的高度。“你是個好人,執事。我希望……你隨時隨地幫助了不少年輕人。”
“我一直想法好好對待所有的人,”他說。“我從來不劃好多線,把人分成三六九等。一個人對我來說就是一個人,不管我是在哪兒認識他的。”
“我希望你始終象今天這樣人緣好,”
“我跟年輕人挺合得來。他們也不忘記我,”他說,一面揮揮那隻信封。他把信放進衣袋,然後扣上外衣。“是的,先生,”他說,“我好朋友是一直不少的。”
鐘聲又鳴響了,是報半點鐘的鐘聲。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