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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部分

這叫做龍性難攖,懂不懂?”經常挨福臨鞭子的內侍們,似懂非懂地望著他,咂咂嘴,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四——

南城顧園,是龔鼎孳的住宅。用他寵愛的二夫人顧媚生的姓氏為名的這處庭園,以山石、清溪、桃花、柳蔭著稱於時。龔鼎孳罷官以後,終日飲酒醉歌,俳優角逐,似乎十分曠達。他家是合肥豪富,當風流寓公毫不作難。

仲春時節,滿園花開草長。青青柳絲織出一片輕煙,爛漫桃花有如團團紅雲,山石溪水都被染上一層輕紅。清溪上飄浮著嬌嫩的桃花瓣,在園中曲折縈迴、潺潺流淌,忽而穿過玲瓏石山,忽而繞過古樸草亭,到綠楊橋下匯成一潭清池。

池水如鏡,映出亭臺樓閣、綠柳紅桃,也映出綠楊橋上憑欄而立的陳名夏和龔鼎孳。

兩人都是文士裝束。陳名夏身著滿式無領藍衫,外面罩一件貂皮鑲邊暗蝙蝠花紋的煙色緞馬褂,頭上一頂瓜皮小帽。

龔鼎孳穿的卻是前明秀士常著的直領藍衫,夾裡對襟,胸前以絛帶隨便一系,頭上無帽。兩人同歲,都在不惑之年。陳名夏風度翩翩,尚可辨出當年探花郎的丰采。龔鼎孳卻神色悒鬱,心事重重,他出神地望著兩人在水中的倒影,傷感地說:“唉,整整二十年了!〃陳名夏心頭一沉,飛揚的神采收斂了些,低聲應道:“是啊!……這綠楊橋還是舊時物……”二十年前,陳名夏和龔鼎孳一同金榜題名,又同授兵科給事中,同榜進士成了同僚,關係格外親近。公餘歌飲留連,曾一同來過南城。那時,這裡是一所廢園,斷壁殘垣,野花無主,只有綠楊橋完好無損。兩人曾漫步橋上,對廢園主人的升沉大發感慨,進而浩嘆人生無常,前途難料。但那不過是得意之餘的無病呻吟,故作風雅而已。焉知二十年後,歷盡滄桑的當年風流進士,又在橋頭相聚?感慨深到極處,反而無話可說了。

陳名夏一揚頭,望著潭邊紅綠相間的色調,信口吟道:“柳葉亂飄千尺雨,桃花斜帶一溪煙。〃龔鼎孳沒有抬頭,卻低低地吟出兩句古詩:“顛狂柳絮隨風舞,輕薄桃花逐水流。〃陳名夏看了他一眼,他也覺得自己有些過分,便直起身子,對陳名夏憂鬱地一笑:“走走吧。〃龔鼎孳降清後,按原官原品授吏科給事中,遷太常寺少卿,升左都御史,進入九卿之列。不久,他屬下的給事中、御史等言官發難,朝中掀起彈劾大學士馮銓和侍郎孫之獬、李若琳的風潮。這三個人最先薙髮迎降,孫之獬甚至全家男女都改穿滿裝,取媚當權。當時,攝政睿親王多爾袞袒護三人,詰責諸臣。龔鼎孳攻馮銓最力,當面斥之為〃閹黨〃、〃魏忠賢的乾兒〃。馮銓以龔鼎孳曾降李自成,反唇相譏道:“何如逆賊御史!〃多爾袞故意問龔鼎孳:“馮銓所說可是實情?〃龔鼎孳答道:“豈只鼎孳,魏徵亦曾降唐太宗!〃多爾袞怒道:“只有無瑕者可以戮人,怎能以闖賊比擬唐太宗!〃馮銓沒有參倒,龔鼎孳倒降八級呼叫,補了上林苑丞這樣一個小官。不多時,小官也不讓他做,乾脆罷免了。

龔鼎孳是江南有名的才子,詩文與號稱文臺領袖的錢謙益、吳偉業齊名。自順治四年罷官家居至今,慨嘆良深。陳名夏倒沒有忘記同命老友,常相來往。順治親政後時時巡幸內院,一次在陳名夏處見到龔鼎孳的詩文,讚歎不已,還說道:“真才子也!〃陳名夏於是認定龔鼎孳終有起復的一天,不時以此安慰老友。

他倆順著溪邊漫步,柔弱的柳條從他們頭頂、肩上拂過。

前面有一樹盛開的白碧桃,掩映著一座連著短廊的四角亭。短廊折而向東,與住宅的內廊相接,那裡傳出一陣女子的笑語,兩人停步花下,不禁會意地一笑。他們是通家之好,陳名夏自然熟悉這笑聲出自何人。

當龔鼎孳因投降被人指責氣節有虧時,他總是回答:“我原欲死,奈小妾不肯何?〃這位小妾,便是發出動人笑聲的顧媚生,龔鼎孳贈她一個表字:橫波。

顧媚生領了兩個僕婦,穿過短廊,走進四角亭。她嬝嬝婷婷,如弱柳扶風,步態很美,一身明末官宦家婦女家居的裝束:玉色羅裙,粉色窄袖圓領衣,戴一披高領繡花雲肩,濃黑的頭髮高高盤在頭頂。她懷抱著一個綠錦緞繡百子圖襁褓,不時親暱地把臉貼上露在襁褓外的花花綠綠的小帽。她在亭中的青花瓷墩上坐定,把襁褓遞給身邊的乳母。乳母不敢怠慢,立刻解襟開懷餵奶,顧媚生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少頃,喂完奶,顧媚生又對另一僕婦……保姆示意,保姆從乳母手中接過襁褓,小心地開啟,抱起嬰兒,撩開尿布把尿。嬰兒手腳亂動,就是無尿。保姆說:“稟太太,小相公尿罷了,要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