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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部分

!”

我哥與村裡那些地、富、反、壞和走資派洪泰嶽等人一起,成了勞動管制對

象。

我人社後,被安排在大隊飼養棚喂牲口。原來的飼養員方六大爺和刑滿釋放

分子胡賓,成了我的師傅。飼養棚裡集中飼養著全大隊的牲畜,有黑色的瞎馬一

匹,原是軍馬,瞎眼後退役,屁股上的烙印可以證明它的軍馬身份。有灰騾子一

頭,性情暴躁,喜歡咬人,與它打交道,必須時刻提防。這一馬一騾,專門拉屯

裡那輛膠皮軲轆大車。剩下的全是牛,共有二十八頭。我家的牛因為初來乍到,

沒有槽位,只好在馬槽與牛槽之間,臨時為它支起半片汽油桶權充槽子。

當了飼養員,我把鋪蓋從家裡搬到飼養棚那鋪大炕上。我終於離開了這個讓

我愛恨交加的大院子。我搬到飼養棚去睡,也是為爹騰地方。自從我宣佈入社之

後,爹就一個人睡在牛棚裡。牛棚雖好,畢竟是牛棚,房屋再破,畢竟是房屋。

我對爹說,您搬回屋裡去睡吧。我還說,您放心,我會照顧好那頭牛。

飼養棚裡有大量的碎草,那鋪炕,被燒得像烙餅的鏊子一樣滾燙。方六大爺

的五個兒子,跟著他在大炕上睡。方家貧寒,沒有被子,五個兒子,赤條條五根

Rou棍,滿炕打滾兒。天明的時候,我的被窩裡,竟然鑽進了兩個光腚孩子。

炕太熱,燙得皮肉生痛,我翻來覆去,狀如烙餅。月亮從破窗戶照進來,照

著滿炕的光腚小子,他們也打滾,但他們在打滾中鼾聲如雷。方六大爺的鼾聲古

怪,猶如一臺雞毛磨禿的風箱,發出乾澀枯燥的聲音。胡賓睡在大炕盡頭,他緊

緊地卷著一個被筒兒,防止方家小子們侵入。這人古怪,連睡覺時都戴著風鏡,

月亮照在他臉上時,賊光閃閃,猶如毒蛇。

半夜時,馬和騾子不停地彈蹄子,噴響鼻,騾子項下的銅鈴發出清脆的聲響。

方六大爺的鼾聲停止,一個滾爬起來,順便拍了拍我的腦袋,大聲說:“起來,

喂牲口!”

這是第三次新增草料,馬不得夜草不肥,牛不得夜草不壯。我跟隨著方六大

()

爺披衣下炕,看著他點亮燈盞,跟著他進入牲口棚深處。騾子和馬興奮地搖頭晃

腦,臥在欄裡的牛,也一個個地站起來。

方六大爺為我示範。其實根本用不著他為我示範。我多少次見過我爹給我家

的驢和牛新增夜草的情景。我抓起篩子,先為騾馬篩出穀草,倒入槽中,騾馬拱

動著草,並不吃,它們等待著料和水。方六大爺看著我篩草的熟練動作,沒有吭

聲,但我知道他很滿意。他從料缸裡,舀了一鐵瓢泡好的豆餅倒進食槽。尖嘴騾

子搶吃豆餅,方六大爺用料叉猛打它的嘴巴,它負痛昂頭。抓緊時間攪拌,穀草

的香氣與豆餅的香氣混合在一起。騾馬大口地吞吃草料,發出嚓啦嚓啦的響聲。

騾子的眼睛在油燈照耀下,藍悠悠的。但騾子的眼睛遠不如牛眼深邃。我家的牛,

它很孤獨,就像一個從外校轉來的小學生。牛們都往這邊歪著頭,等待著新草。

我家的牛所處的位置很好,它第一個得到新草。那夜喂的是鍘碎的豆稈混合著鍘

短的紅薯蔓兒,這是一等的牛草,營養豐富,氣味芳香,而且,豆稈上偶爾還會

有未脫盡的豆粒。我哥領導著社員們革命時,飼養棚的工作照樣進行。由此可見

方六大爺是個老實農民,他從來沒在西門家大院裡出現過,胡賓卻像個眼鏡蛇一

樣,經常在大院周圍轉來轉去。大院的牆上,經常出現揭露我哥老底的大字報。

大字報上的字很有功力,我哥一看就知道是胡賓的手筆。我用簸箕將飼草分發到

各個牛槽之中,牛們埋頭吃草,聲音連成一片。我在我家的牛前逗留片刻,趁著

方六大爺不注意,又添半簸箕草到它的槽裡。我摸摸它的腦門,摸摸它的鼻子,

它伸出多刺的舌頭舔舔我的手。它是全屯二十八頭牛中唯一還沒扎鼻環的,不知

道它能否逃過這一劫。

你沒逃過這一劫,在大杏樹含苞待放的日子裡,春耕開始了。方六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