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她也不再勉強了。
繼芳也沒有睡著;而是和我說了整整一夜的話。她如此興奮;我想不是因為明天的手術;而是因為這張床。躺在這樣的一張與涼車子天壤之別的床上;她又怎麼可能睡得著呢?繼芳說:“我們總算來對了;來巧了;不花錢;還有得吃;有得住;有得看。”最後一句是什麼意思呢?是說她目中所見都是不曾見識過的嗎?也是;此行除了生孩子繼芳見識過;其它的她都不曾見識過。就是生孩子繼芳也沒有見過剖腹產呀。
第二天;繼芳被推進了手術室。我被獲准在一邊看繼芳生孩子。這並不是我主動要求的;這點常識我還是懂的。就是老莊子上的人生孩子也很忌諱有男人在旁邊;說是很晦氣。是那個年輕的醫生問我:“要不要看你老婆生孩子?”
我說:“這不好吧?”
年輕醫生說:“要是你想看;我就去和領導說。”
沒想到;領導馬上就批准了。事後我才反應過來;八成是醫院方面怕出事;想讓我現場做個見證。大概還有責任自負的意思。
於是我也進了產房。一個護士搬來一把椅子;讓我在離手術床兩米多遠的地方坐著別動。
然後;就再也沒有人理我了。
手術床上;繼芳脫得一絲不掛;當然下身是用床單蓋著的。繼芳的胸前豎立著一個支架;上面也擔著床單———大概是怕繼芳看見自己的肚子。此刻;那肚子高聳在床上;好大呀;大得異乎尋常;就像那床上只有一個肚子;繼芳整個人就是那個肚子。不僅大;而且飽滿;上面一絲皺紋都沒有;肚臍眼幾乎看不見了。
一幫醫生、護士圍繞著繼芳;一概都穿著白大褂;還戴了白帽子和白口罩。一個醫生(也許是護士)拿出了針灸用的針;我嚇了一跳;那針和當年邵娜練習扎針用的針完全不同。
邵娜的針最長也不過半尺;醫生手上的針竟然有一兩尺長。像頭髮那麼細;拿在手上由於自身的重量彎成了一道弧;銀光熠熠直閃。我覺得醫生的手上就像拿著光線。
醫生在繼芳的光腿和肚子上塗上碘酒;然後將那根針刺進去。塗了碘酒的肚子又黃又亮;就像是透明的。銀針在薄如白紙的面板下面移動;面板被頂起;針尖退回去;再次向前挺進。
控制那針的是醫生的兩根白淨的手指頭。我真擔心繼芳的肚皮會被刺穿;針尖冒出來;但是沒有。直到那針一直沒入繼芳的體內;肚子上只掛著一截針柄;醫生這才住手。
繼芳的肚子和腿上大概紮了有七八針;七八截針柄從不同的方向垂掛下來。
其間李書記和一個梳著小分頭的人進來了一趟。李書記繞著手術床走了一圈;在主刀醫生的肩膀上拍了拍;大概是鼓勵的意思。然後他吐了一口痰;抬起腳來擦了擦;就出去了。
小分頭留了下來;從脖子上取下一部照相機;開始調焦距。
一個護士坐在繼芳的頭後面;用手按摩著繼芳的太陽穴。手術過程中;她始終輕聲慢語地和繼芳說著話兒。繼芳的回答也一如往常。
護士:“家裡有幾口人啊?”
繼芳:“三口;還有一個男伢子。”
“馬上你們就又有一個伢子了。”
“那就是四口子。”說完;兩個人笑了起來。
繼芳又說:“要是算上他大伯一家;我們家就有九口子。”
“哪九口子?說出來聽聽。”
“我們兩口子;加上兩個伢子是四口。”繼芳邊說邊算賬;“他大伯和他嬸子;他們家有三個女伢子;是五口;統共是九口子。”
護士誇獎繼芳:“你頭腦很清楚呀;肚子疼不疼?”
“不疼。”繼芳說。
這時候;繼芳的肚子上已是一片血肉模糊。
手術器械落在盤子裡叮噹作響;紗布一團一團地塞了進去。我只覺得頭暈目眩;幾乎要從椅子上摔下去了。好在這是一把靠背椅;不是老莊子上的長板凳;否則就真的坐不住了。由於有支架遮擋;這恐怖的一幕繼芳是看不見的;否則的話她肯定會嚇昏過去。
小分頭似乎來了精神;舉著照相機;前後左右地拍著照片。他躥高伏低;變換著各種不同角度;閃光燈頻頻閃起。“笑一笑;用勁笑一笑。”小分頭說。炮筒似的長鏡頭對著繼芳蒼白的大扁臉。
繼芳偏過頭來;使勁地齜牙;整個牙齦都暴露出來了。牙花畢露;真是慘不忍睹呵。小分頭說:“好好;就這樣;別動!”然後閃光燈又是一閃;連著閃了好幾下。只聽“哇”的一聲;孩子被從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