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交班的時候邱景嶽沒怎麼仔細聽,他打量著季師益,他覺得雀躍,就像小朋友見到了分別不久的自己最好的朋友。一年的時間,他似乎沒怎麼變,就好像昨天還坐在這兒交班。交過班之後,住院醫們各自散開,拿病歷的拿病歷,打驗單的打驗單。陳教授、季師益和邱景嶽回到上級醫生的辦公室,陳教授就問季師益什麼時候回來的。季師益說週五就到了,來這兒轉了一圈,到領導那兒報道,之後就回去休息了,休息了兩天,時差還沒完全倒過來。陳教授說你還呆一區啊?我這邊沒主治,你要不過來?季師益說全看領導安排。陳教授哈哈笑道:“領導不一定肯放你過來。”陳教授喝了會兒茶,就去上門診了。辦公室裡剩邱景嶽和季師益倆人。邱景嶽向季師益拋了一支菸,他愣了好一會兒,竟然沒接住,邱景嶽搖搖頭:“身手變慢了。”季師益笑著撿起掉在辦公桌的那支菸,卻不抽,就往白大褂口袋裡放。邱景嶽問:“你戒菸了?”“沒有,抽得少了些。”當天不是領導的手術日,他們查完房也沒什麼事可幹。邱景嶽問季師益是不是回來管原來的病床,季師益說他也不知道,領導讓他先回一區,具體管什麼病床還要等安排。邱景嶽有很多事想問季師益,但真正到了嘴邊,卻一句話也問不出來了。季師益很快就說今天要先回去了,邱景嶽說晚上跟我一起吃飯吧。季師益那時看了他很長時間,邱景嶽想起他有時會這麼看他,但不知是在想什麼。他等著季師益的回答。季師益說:“不了,你回去陪陪太太和孩子吧。”邱景嶽想起自己邀請季師益吃飯,沒有一次成功過。他含糊一笑,心想原來季師益真的不知道他的情況。那段時間科裡有兩個臨床課題交給了邱景嶽,他帶著陳教授的研究生做那兩個課題,當天是病人預定的回訪日,邱景嶽走不了。那天下午看完病人以後他就開著車回家了。雖是四月初,氣溫又降到了十幾度。前兩天兒子穿了件薄衫滿地歡跑,今天早上保姆讓他多穿的時候他有些不情願。小時候總是不情願添衣服的。邱景嶽想起母親說自己小時候不願意多穿衣服,父親就把他放在摩托車的油箱上,出去溜達了一圈,回來後掛著兩管鼻涕的他跑到母親面前說媽,我要棉襖。有了孩子以後想起父母,心情和以往是不同的。原來養小孩並不是丟在那兒就行了。吃、睡、拉、撒,穿衣、活動、生病,它沒有一樣可以自理,它離不開人。兒子在九個月大時曾夜裡發燒,哭鬧不休,邱景嶽當時才明白父母那個時候是很無助的,它不會表達自己的意思──哪怕一個給成年人看病的醫生恐怕也弄不清到底怎麼回事。當時不好意思吵醒保姆,邱景嶽在半夜把兒子抱去醫院急診科後,在醫院裡過了下半夜。清晨他忍不住打電話問了父母,母親說你小時候晚上還真沒少生病,晚上發燒、晚上咳嗽、晚上拉肚子,你都不記得去醫院打針的事情啦?邱景嶽笑著問母親那時候我多大呀?母親說從六個月到八歲,你就是個病秧子。八歲發了通高燒,後來就再沒病過。邱景嶽問那都是誰帶我去醫院?母親說我和你爸呀,還能有誰?你嬤在家就看你弟,你弟倒是從小就沒生病過。唉,一生病就得結核,真不知怎麼說。他抱著兒子在醫院急診科時,看見的都是母親抱著孩子,父親在一旁護著,心裡又有些難受。他以前把婚姻想得多麼單純──你和我,兩個人的事。現在覺得,當時的自己簡直就是個傻子。回家之後,保姆已經把飯做好了。兒子坐在客廳的地毯上搭積木,聽見他開門就爸爸爸爸地顛著跑過來抱他的腿。兒子喜歡被高高抱起坐飛機,邱景嶽就把他舉起,呼──呼──,模擬著飛機,叫了兩聲,他非常歡快。保姆是個三十多歲的女性,她有孩子,但在家鄉。現在住在邱景岳家當全職的保姆:帶小孩、做飯、打掃屋子。她很能幹,邱景嶽和她關係也很好。除了張寧偶爾回來,氣氛有些尷尬,家裡都是很好的。晚上哄孩子睡覺後,保姆在自己的房間看電視,邱景嶽則在書房寫文章摘要。本年度的肝膽會議在不久之後就會接收投稿,領導要求每個人都要投稿,他自然不敢怠慢,他手頭的一個省自然基金現在由陳教授另外一個碩士生做,已經初步有些結果。這幾年肝膽科招的研究生都是科研型的,廖敏軒規定他們只能做實驗,不準上臨床;當年邱景嶽也度過了這樣的五年,不過他倒是自己選擇的結果。他當時有機會去臨床,但自願做更多的實驗。當時的自己也是衝勁十足,就想做出些名堂來。他想,從結果上來說,他確實是利用了張寧。那天不知為什麼思緒散漫,他寫了會兒,就把電腦合上了。點了支菸,抽菸的時候盯著手機看了半天,最後開啟它,找到了季師益的號碼。他可能已經換號了。邱景嶽這麼想著,就打了過去。手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