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對自己說:我相信那個跳樓自殺的女孩子,還有她的死。我相信死是可以代表另一種東西,我相信我還不至於做得到立即去死。那“另一種東西”,年輕的我以為,惟有年輕人的主動的死能夠表現。我甚至賦予它一個美麗的詞:憂鬱。那麼我做不到“憂鬱”,很可能是因為我想理解它,弄懂它,想想出它的美與高貴。設若做到了,它的一切都在我的身上表現,那我自己不是還不理解它嗎?因為容易做到,因為難於理解,我更傾向於暫不死的一面。
有一句話說:“我願為‘憂鬱’而死。”我是以這種心態來看待死的。為它“獻身”,是因為理解透了它,明白透了它?還是因為只是個囫圇概念,僅僅外表很美很值得“獻身”?我想,不能簡單地選擇其中一個。首先,理解、弄明白它,不是年輕的人都能完全做得到。其次,僅為外表美麗的東西“獻身”,也不是年輕人會去做的。那是一生一次的死,不是別的。也不能說是從這二者折中,一個取一半來共同解釋“獻身”。我想,是人生活的年齡、經歷、經驗來對應各自的原因比例。當你完全理解、明白它的時候,你已經不年輕了,你不覺得它美麗,你想“獻身”卻發現並不值得;當你覺得它很美很值得獻身的時候,你卻並不理解、明白它,你想“獻身”卻獻得不明不白。後一種情形是多數年輕人的情況。我偏向它。
醞釀死,其實是從後一種情況慢慢走向前一種情況。但醞釀死的人都是不死的。
為什麼不能同時具備:既完全理解“憂鬱”,又看出它的美麗?而這樣看待死的人才是真正地為它獻身。
我想是可以的。而且那才是惟一。
醞釀死,其實更是從後一種情況慢慢走向前一種情況,但不應該因此遺失掉前一種情況,而是把二者結合起來:“理解”與“美麗外表”,最終成為“內在的美”,成為深處的憂鬱。
還有一句話說:“我是‘憂鬱’而死的。”我是以這種狀態來對待死的。一個年輕人要死,得找個美麗的詞,就“憂鬱”吧。憂鬱也是僅有的一個詞。譬如我自己,憂鬱在哪兒呢?一是我發現死不是一件太難的事,並且死能夠簡化許多感情上的問題;二是我幾年前的“相信死”被證明是有道理的。人世間的信任本身不足信,人與人之間不可能完全敞開胸懷。在當今這個社會,人防人防的不是動作口頭上的,而是心上的。不被理解的人到處都有,這不是人防人的明證麼?三是我看中了那“美麗”中的“美”字。美的一切,何不成其為藝術?當然這只是附產物,但陶冶一下自己的情操是不妨的。
關於“死”,我還曾想到的是:人們都有一個戀人,在白天的活動中給他們關照,愛護。那麼在不必活動的黑夜,我該如何度過呢?我不稀罕白天裡的戀人。我盼望一個黑夜裡的戀人。而她就是死。只有死才合適做黑夜裡的戀人。
對於開頭那兩個問題,我現在的回答分別是:人要去死先得醞釀死,醞釀好死;人為了死而活著,為了醞釀好死而活著。
這幾日,可能因為晚間睡得很遲,我一連幾天都做著同一個夢:我一個人揹著很多的行李,走到一個很遠的通道口。那裡已聚集了許多要過通道的人。當那通道“喀”地一聲被開啟時,我和別人都一起走進去,走到裡面。那裡面竟是貧民窟,是一片一片的破舊的灰色房屋……我這才意識到自己已經漂泊很久,已經沒有自己作為的倚靠很久。出路是找不著。那現在的工作呢?臨時工作?……
對於這個夢,我想到一點:別人都在白天裡工作,上班,而我在夜晚裡思考,做夢。我的近期工作,所謂臨時工作,可能就是醞釀死吧。
悲傷橫貫兩個時代
印象中事。印象中事是我自懂事的那一天起,就不斷地責問自己,為什麼我是這一個人。譬如現在坐在桌前寫字的他,而為什麼不是旁的人,比如一個不認識的女孩子,或者一位蒼蒼白髮者。這樣疑問的時候,彷彿我已與寫字的他分離。
我不該是他。他是個男孩,從小就本能地表現出男孩的性格;不會梳妝打扮,喜歡同男孩玩耍。而當我漸漸醒過來,明白我是他的時候,我看見的他就變得有些如我願地沉默寡言,有些女性化的成分,像害羞、拘謹,或者流眼淚。——不是女人氣,是女性化。他的外婆時常假意責怪他道:“怎麼像個女孩兒?”她實際是喜歡他這樣。女孩子從來都文靜,他竟也是。從他身上,我想我如果不在某一個人(包括女孩子)身上,我一定是完全由女性的想法充斥!我是什麼?是可以與肉體脫離開的靈魂。靈魂是女性的,所以盡是女性想法。肉體是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