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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部分

二十年前的今天,母親生下了我,二十年後的同一天,她消失不見了。

天地茫茫,只剩了我一個。

恍惚中,我聽到電話鈴聲在響。我滿臉的淚,伸手去接。我聽到一個模糊而哽咽的聲音,從千山萬水外飄來:“若棠,若棠,若棠……”

我彷彿一個溺水的人抓到一根稻草般,我張手去抓,拼命去抓:“臨甫,臨甫……”

我聽到電話那端拼命壓抑的哭泣聲。那個聲音,悲苦得無法形容。

我也痛哭不已:“臨甫,臨甫……”臨甫,你知道嗎,我……失去媽媽了……

電話那頭沒有說話,但是,仍在不停地哭。不知過了多久,電話猝然就斷了。

後來,我才知道,原來,他在向我告別。

一個星期後,我向學校辦了休學,孤身一人上路。

母親不在了,我需要一個肩膀依靠。已經將近半年沒有臨甫的訊息了。人海茫茫,我只剩了他一個。

我憑記憶找到了曾經溫暖的那棟房子。門前一副人來人往,熙熙攘攘的熱鬧景象。我木然。其實我明白,其實我早就明白,臨甫這麼長時間沒有音訊,一定是出了什麼重大的變故。

所以,我平靜地,一字一句地聽著身旁一箇中年婦人跟她的朋友聊天:“何太太這次真是大難必有後福,病治好了不說,佳兒佳婦的,看著打心眼裡都開心。”

我轉身,一步步向人群聚攏得最多的地方走過去。我抬起頭,一個字一個字緩緩看去:

何臨甫先生、方家蕹小姐訂婚典禮。

我看到何伯伯跟何伯母在熱情地招待客人。而他呢,他就站在那兒,很消瘦,臉色沉寂,沉默地看著眼前的一切。他身旁站著的,是一個言笑晏晏的女子。

才貌,都是很好很好的。

我輕輕撥開人群,我走近他。

他看到我了,他的臉色遽變,彷彿想要說些什麼。我靜靜站在他面前,朝他微笑:“恭喜。”

他瞬間搶上前,眼圈竟然紅了,他微帶哽咽地:“若棠。”

四周一片輕呼和竊竊私語聲,然後,我看到何伯伯跟何伯母了,他們急急擠過來,臉色十分難看,何伯母的臉上,悲哀的,痛恨的,無奈的複雜神色。

我的手輕輕一揚。

他面如死灰地盯著滿地的狼籍。

我轉身。

我聽到身後傳來的那個聲音:“若棠,若棠,若棠……”和何伯母低低的哀求聲:“臨甫――”

片刻之後,他們統統消失了。

相見,爭如不見。

為君沉醉又何妨;只怕酒醒時候最斷腸。

走在校園中的那個人,彷彿還是原來的我,我專心致志繪畫,飽受專業老師的褒獎,同學們待我都很好。可是我知道,有些東西,已經突然死去。

我開始抽最烈的煙,喝最烈的酒,我夜夜失眠。

已經沒有什麼人,可以讓我重歸清醒。

我付不起現在這套房子的房租,我準備搬出來,租了一間很小的房子住下。一個悶熱的午後,我整理出很多東西。成套的紅木傢俱,瓷器,手工藝品,已經統統被我賣掉。整理到那個大箱子的時候,我輕輕開啟。

絲綢的,純羊毛的,絲絨的,外套,大衣,旗袍,連衣裙,靜靜殘留著那天母親的氣息和話語,帶著二十年來的殘缺記憶,一點一滴,湧上我的心頭。

“若棠,你長得太快了。”

“若棠,你怎麼老不記得帶傘?”

“若棠,這學期的學費在桌上,自己取。”

“若棠……”

“若棠……”

我不再想下去。我把所有的衣服傾倒出來。這些華服不適合我,不如統統捐出去。

我是一個薄情的人。

到後來,我索性把箱子翻轉過來,奮力覆在地上,然後,我看到那兩張薄薄的紙片。我拈了起來。

一份是我的出生證明,上面列了兩個名字:Aronld Hode、MEI Shan。

另一張,是母親留給我的:

他有恩於我。他從未向我隱瞞有妻兒的事實。我不曾後悔。

對不起,女兒。

我看了看,再看了看,十分平靜地將它們又放了回去。我因為酒精麻痺而昏沉的腦子開始刺痛起來。

幾乎與此同時,一道閃電從窗前劃過,我手中的衣服猝然掉地。母親,這就是你想要看到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