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坐於帷幄之中,卻能定勝負於千里之外的軍師。
很少有人能躲過他的算計,無論是低賤如泥的帳中小兵,還是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
爹心滿意足地看著那被拿下棋盤的小兵,眉宇間是藏不住的成竹之勢,道:“一步不夠,所以我動了兩步。”
“那第二步又是什麼棋?”
棋盤上的黑後又吃了一兵。
“一個閒人,幾句閒話。”
我猜出了爹請的是何人,問道:“那閒人為何要幫你?”
爹笑道:“做爹的誰不希望自己的兒子成為人上人呢?”
就算是晉王那般荒唐不羈的人,為了兒子的前程都能正經一番,可眼前這人……
我感到有些難過,難過地苦笑了起來,道:“那你可聽過另一句話,做爹的誰不希望自己的女兒過得幸福呢?”
爹似是回憶了片刻往事,才道:“當年我向你娘下聘書時,你的外祖父曾對我說過這句話。”
我想到了那因生我而逝,素未蒙面過的娘,更覺難過,便忘了禮數尊卑,失了理智,質問出聲。
“既然知道,那你為何要千方百計地讓他知道?你明明猜到我對他動了情。”
“我從小就教過你,世上不會有十全十美之事,你得到了什麼,你便會失去些什麼。”
我笑問道:“就好比你得到了我,但你卻失去了我娘。你得到的未必是你想得到的,但你失去的卻是你不願失去的,是嗎?”
言到最後,我臉上的笑意全然不見,取而代之的是難以言說的沉痛。
我再無法自制,失態地高聲道:“不要看棋,看我。”
他終於抬起了頭,從我進屋開始,這是他第一眼看我。
他的雙眼很平靜,眼中沒有絲毫因我的無禮而生出的慍怒之情。
確切而言,他的眼中沒有任何情感,沒有該有的慍怒,自然也不會有該有的憐惜和內疚。
他的眼中從始至終只有他自己。
但不幸的是,我的臉上最像他的便只有這一雙眼睛。
這一刻我忽然覺得自己看懂了眼前的這個人。
緊接著我問了一個聽上去有些莫名其妙的問題。
“若新帝登基,爹當如何?”
“為人臣者,自當盡心輔佐。”
“是盡心輔佐還是取而代之?”
誅心之語一出,爹仍毫無反應,他不答不言,不駁不辯,就那般面無表情地看著我,就像在看一出事不關己的好戲。
我繼續道:“你本以為我不會對未來的新帝動情,但我動了。如此一來,你便怕我入宮後和他成了恩愛夫妻,從崔家人徹底變成楚家人。到了那時,多年來精心培養的棋子非但不會幫你,還反將你一軍,一向算無遺策的崔大將軍是絕不想看到這樣的景象的。”
一語道罷,我心中卻沒底,我不知自己是否真正點破了他的謀算,揭穿了他的野心。
因為他仍面無表情,波瀾不驚,無慌張亦無憤怒。
似乎於他而言,是也好,不是也罷,反也好,不反也罷,都不是一件什麼大事。
片刻後,爹平靜地笑道:“當初寧願殺了他也不願嫁他的是你,如今非他不嫁的又是你,當真是有趣。”
爹頓了片刻,又道:“但你要記住,你要選的可不僅僅是你的夫君,還是天下的主人,你便不為天下人想想?”
我沉默了片刻後道:“若為天下人著想,我也選他。”
“為何?”
“世子殿下無論才德品性都可謂是上等,放在過往的歷朝歷代至少都是位守成之君,但很不幸,他遇到了爹你,他絕非你的對手。加之,女兒認為從這幾年世子初涉朝堂的政績來看,比之君位,臣位更適合他,最會識人的杜白大人也曾誇過世子殿下‘若不身在帝王家,你必為王佐之才’。”
爹笑道:“看來在清北派修行的日子你也沒放下對朝堂之事的涉獵。”
“爹吩咐的事,我豈敢不為?”
“你說世子是守成之君,那他便是一代英主了嗎?”
我搖頭道:“他是一張白紙,這張白紙到底會成為一幅傳世名畫還是一張塗鴉廢物,現今無人能說得清。興許他就是一個庸才,繼位之後,這世上也不過多了一位極易讓人擺佈操控的昏君,這自然是爹最想看到的情景。”
爹笑而不答,將棋盤上的白王移了一步,孤立無援的白王便到了棋盤的角落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