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一個五十多歲的男人,臉上交錯的皺紋一點也不波瀾壯闊。
他每天都穿一身黃色衣服,戴一頂同款顏色的帽子。
手上永遠都拿著和他衣服類似顏色的土黃色掃把,他是一個普通不能再普通的人。
他最大的亮點是在我的店門口臺階那坐一會兒,抽一支看不出價錢的煙,點著後夾在手指間,任青煙嫋嫋。
他便靜靜的看遠方,看來往的車輛,看歡笑的人群。
他就是看,一副無動於衷的看,就像一座碉堡的門前一尊雕像。
但若是細看,他微黑的五官輪廓很是端正,眉眼裡有些歲月的渾濁,但很清晰,甚至偶爾抬眉的瞬間,也能看出來曾經的英俊。
他是一個環衛工人,腿腳不便的男人。
在一個炎熱的下午,我的好奇心終於戰勝了矜持,決定向這個習慣兩點鐘坐在臺階的男人,發出友善的問候。
端著兩杯綠茶,我和他坐在一起,順著他的方向一起看。
“你好!我是安逸,請你喝茶。”我很禮貌地和他說,把茶杯遞過去。
他對於我突兀的坐下,本能的想要站起來,但很快知道我並沒有惡意,因為他聽到我的聲音,一個女聲,穿著很休閒的女人。
他眼睛裡的閃爍,驚訝還有戒備,但很快就不懂的看著我,然後默不出聲,我感覺到了他的一絲冷漠。
他接過去茶杯,兩隻手握著,並沒有喝,也不說話,眼睛從我身上看到我的腳,然後又到茶杯。
根本就沒有去看我的臉,他喝了一口茶,繼續他的習慣。
這真是一個高人,對於陌生竟然漠視,那種的獨善其身或者說是對自己的一種保護,也可以說他不會在有什麼能失去的。
“你好!注意你很久了,一直很好奇,你總是在一個位置,去看一個方向,還有啊,你每次對待那些落花和落葉都很溫柔,是為什麼呀?”
他愣怔了一下,搖搖頭,還是不出聲,只是兩隻手更緊的握住了杯子。
“我是這裡的工作人員,以後你有什麼事就找我,還有啊,颳風下雨的時候你就進來坐坐。”我指著身後的咖啡屋,慢慢的說給他聽。
他喝著茶水聽我說話,直到茶水喝完,把茶杯還給我,衝我點點頭站起來走了。
在不遠的地方開始了他的打掃,一下一下的重複動作,不急不慌的。
他也不回頭看我,彷彿剛才的事和他都沒有關係。
我手上的茶杯還是熱的,還有熱氣在風裡打轉。
剛才我注意到,他喝茶水的時候,是一小口一小口啜的,喝到口裡慢慢的嚥下。
而且他是用嘴唇輕沾茶水後開始喝的,那是一種常年細品茶的習慣。
他應該是一個有故事的人,我覺得,特別是他不便利的腿腳根本不影響他挺值的腰身。
第二天,他還是坐在那,還是保持他的習慣,我又坐在他的身邊。
我們兩個人沒再說話,一起喝茶,一起看風景。
然後,我就發現,我們被很多路過的人看著,甚至很多的人回頭追望。
一連幾天都是這樣的,今天他握著茶杯的手骨節粗大,兩隻手在杯子上轉來轉去。
我心裡開始了琢磨,他這是要說話了,情緒波動很大,要不握杯子的手不會青筋暴漲。
“我……謝謝你,你打破了我的習慣,是想知道我的故事吧。”他很直接說出了我的好奇。
好奇心是人身上一個通病,只不過有些人更會掩飾。
他轉過頭,見我臉上有點紅,竟笑了,他的牙齒很白,也很整齊。
“我沒有什麼故事,我只是一個普通的勞動改造人員。”他的聲音平穩,似乎要講的故事不是他自己。
“那你是因為什麼進去的?”我怕措辭不當,聲音很溫和地問他。
他嘴唇抿緊,聲音喃喃。
“因為什麼呢,我自己都不知道,她說是我乾的,我就點頭了。”
他喝了一口水,然後開始講起他的故事。
有些人一輩子尋求的自由都是把自己給關起來,然後自己給自己改造。
還有些人一直在尋找內心裡的自由,然後折磨自己,直到頹廢。
我和她是鄰居,她是我的同學,我們一起上學,又一起放學,一起寫作業,一起朗誦詩歌。
那時我們才八九歲,她的爸爸是我爸爸的手下,我爸爸的公司是做礦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