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心與驢肝肺。”陳蘇木喃喃道。
“嗯。”謝沉鉤望了望天上,月亮已經勾著一彎兒亮光,走到了山巒正中,在黑黢黢的山脊上描著一條泛光的邊。
“還是說大船他們。輕鋼房子,從實際效果上來說,它方便搭建、輕便、牢固,而且抗震,是很不錯的重建選擇。”謝沉鉤拍了拍那個框架,陳蘇木也拍了拍。
“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它仍然是一個實驗性質。尤其對於大船他們來說,這種能夠在現實中爭取到機會建設輕鋼民宅的機會並不多。”看著陳蘇木訝然驚愕的臉,謝沉鉤不由得笑了,“當然,技術和經驗是絕對可以保證的,不用擔心。”
“那就好。”陳蘇木鬆了口氣。
“幫人建房子,你覺得單純是一件好事。”謝沉鉤半是詢問半是結論,語氣淡淡的,不帶一絲波瀾。陳蘇木不解的看著他,“那不然呢?”
“首先,村民仍然是要出錢出力的;其次,輕鋼房子並不符合他們對自己新房的期望,雖然磚混結構的房子並不比輕鋼的好,但他們只有兩種選擇,一是繼續在帳篷裡等待政府救援,一是接受這種輕鋼結構;第三……”謝沉鉤看了看陳蘇木,嘴角挑起一絲玩味的笑意,“仍然是錢的問題。”
“什麼錢?”
“你想過沒有,政府的救助款是按照人頭統計,然後發到層層下級政府機構。假如發錢的那一天,你在新房裡已經住了幾個月,而別人還住在破爛的帳篷裡,這錢要怎麼發?……所以大船他們與村民之間的關係實際上是微妙的。”謝沉鉤輕喟,“這種微妙的關係廣泛的存在於目前的災區志願者中。”
“這是你最近的選題?”陳蘇木茅塞頓開。
謝沉鉤沒料想忽然來這一曲,挑起眉笑出聲來,“嗯。但沒有透過。我在做別的選題。”
“為什麼?”陳蘇木驚訝。
“為了主旋律,小朋友。”謝沉鉤忽然很想在那張一驚一乍的臉上捏一把。他不自覺的捻了捻自己的手指。
“但這是個好選題,你應該堅持下去的。”陳蘇木十分認真的建議。
“我在做。”謝沉鉤又捻了捻指尖,面上仍然淡淡的。“現在想通了?”
“……嗯。”年輕人盯著地面點了點頭,“但是我覺得可能還得想一想。”
這一想,就想了一路。直到兩人最終一人一個睡袋在外間工作室的地上睡著,陳蘇木還睜著一雙眼睛,看著窗外投射進來的白月光。
看了會,他扭頭看著身邊隔不遠處的謝沉鉤,月光幽藍,罩在他放鬆的臉上,彷彿比平時更蒼白一些。睫毛很長,輕巧的合在臉上,不知睡著了沒有。
“謝老師,”他試著輕輕喚了一聲。
“嗯。有事?”謝沉鉤很清醒。
“……那天地震的時候,我在報社裡。後來看到號外上你發的特稿了。”陳蘇木小心翼翼的說。
“嗯。”謝沉鉤淡淡應著。
“當時……你怎麼想的……我是說,”陳蘇木小心的組織著語言,“當時,你怎麼還能寫出稿子來的……”
謝沉鉤沒有回答。
這個問題將他不可避免的拋回了記憶當中。雖然時隔數週時間,他已經能依靠自己強悍的剋制力將這一切遮蔽起來,但這個夜晚的月光如同一條藍色的小蛇般妖嬈,實在太美好的夜,他根本無力可逃。
那些畫面和聲音豐沛而鮮活,彷彿就在耳邊眼前,他揮之不去。
他覺得自己站在一個森羅地獄的邊緣,幢幢鬼影如同藤蔓又如同青煙,將他由下而上的攀附纏繞,往那看不見的黑暗裡墜下去。那冰涼僵硬的肢體觸感似乎還殘留在手掌之下,他廢力抓住的那隻手,他以為是一個生命,或者至少,是一個人死後所能擁有的唯一的安慰。可現實殘酷的一次有一次擊穿了他,那些無法分辨的殘軀,那些逐漸微弱的呼喊,還有那些……獲救後因無人醫治而躺在街邊靜靜死去的人。
而那根預製板中伸出的鐵絲又彷彿一根尖細的長針,血淋淋的扎向他的心臟,簡直要扎透他的靈魂。他覺得自己從來沒有這麼痛與憤怒過,彷彿地獄裡騰起的火,滾燙卻又異常的冰涼。
他深陷回憶的漩渦,月光穿透那扇狹窄的窗,依稀有歌聲在無人的山谷裡嗚咽。那是一個噩夢的開端還是結束?他掙扎著伸出手去。
指端觸控到一個溫暖柔軟的物體。
這種毫無侵略性的柔軟如同一段叮咚的音樂,帶著寧和的安慰,他不自覺的握了上去。
“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