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帝步入內殿時,見著榻幾處素衣披髮的女子, 也是微驚, 走上前去, 見她面前早膳似是半點未動, 都已涼了, 吩咐左右撤下, 命人做碟白玉糕來。
曹方安排下去, 明帝在榻幾對面坐了,長生領著人將『藥』呈上,明帝看了眼那黑黝黝的『藥』汁,又看了眼對面女子垂睫淡漠的神『色』, 一揮手,“罷了, 都快晌午了, 這碗『藥』就不喝了, 去告訴御膳房, 今日午膳做的清淡些。”
長生應聲去了, 不多時, 端了白玉糕來,明帝親拈了一塊遞至女子面前,道:“吃一點,空腹傷身。”
然女子只是垂著眼簾,低首撥著扇柄處的玉『色』流蘇。
明明溽夏天氣,殿內的氣氛卻一分分冷沉下來, 曹方正欲打簾傳報,就見簾內陛下,忽將一碟白玉糕掀翻在地,“哐當”瓷盤摔得粉碎,宮人們呼啦垂首跪了一地,戰戰兢兢,而引燃天子怒火的那個人,仍懶懶地斜倚著榻幾,連眼簾都倦怠地無力抬一抬。
曹方回頭看了眼殿外等候的王公大臣們,再轉過首,見簾內陛下,“唰”地奪了宸妃手中團扇,擲在地上,一手指著她喝道:“這般半死不活地予誰看?!”
宸妃像是已倦到了極處,在天子的雷霆之怒下,猶如冰雕一般,似對外界恍若未聞,倚著雕花長窗,不言不語,漸漸地闔上了雙眼。
陛下凝望著這樣的宸妃,幽深雙目都似要噴出火來,他似還要呵斥什麼,卻抿著唇不開口,又似要動手,卻將雙臂負在身後,在一地狼藉中,一邊疾走來回,一邊不時望向窗下人,如此幾個來回,曹方實在忍不住了,大著膽子打簾道:“陛下,邊疆戰報已至,幾位大人,都在外頭候著呢。”
明帝再看了眼那闔目“入定”的玉人,一甩袖,大步走了出去。
珠簾被那疾風般的動作掀起,復又落下,激烈相撞,清凌凌珠落玉盤的聲音,像極了小時候,她不小心弄散了母親的珍珠項鍊,那一顆顆圓潤的珠子,跳散在青磚地上,如躍動的雨珠,清凌凌地響,雖然驚怔惶恐,可那一瞬間的清音,真是好聽,不像此刻,簾子晃個沒完,那聲音來回沒個始終,漸漸刺耳,吵得人愈發目眩頭疼。
蘇蘇想,她或是病了,晨醒便覺頭暈,呼吸間熱氣灼燙,心神與身體,都是自入宮以來,從未有過的倦怠疲累,倦到連開口讓召太醫的力氣,也掙不出半分。
明明需要虛與委蛇,需要謀定後機,需要想許多事,可卻倦得什麼事情都想不清楚,只是那些人與事,在眼前飄來飄去,太子、蕭玦、明帝、慕容離、慕容楓、虞姝姬、虞元禮…………如走馬燈般晃動,使她越發頭暈目眩,俯身伏在几上,闔目埋首其中。
外間諸臣,皆盡忠陛下多年,人人皆看得出,陛下眉宇凝沉,似是心不在焉。諸事議畢,眾臣還未來得及退出殿,就見陛下嚯然起身,大步向內走去,沒一會兒,就聽簾內傳來一聲暴喝聲:“糊塗東西,連宸妃病了都不知道嗎?!!”
緊接著數名青衣內侍,急急奔出殿去請太醫,幾位老臣互遞著神『色』不語,陸續走出清晏殿老遠,停下腳步,見彼此目中都是憂『色』,俱幽幽一嘆。
齊衡被急召入殿,見陛下將那人擁在懷中,側坐在榻邊,匆匆請安後,忙在內侍搬來的繡墩上坐了,取帕搭上皓腕,凝神細診。
四下沉寂,侍從雖多,卻靜得連呼吸聲也無,只聽面白如紙的女子,於昏『迷』中輕喃一聲,“阿孃”,緊接著一道淚悄然橫亙流下,直燙得擁她之人,手為之輕輕一顫。
齊衡把完脈,心內鬆了口氣,起身拱手道:“陛下不必擔心,娘娘只是夜裡受涼,以致低熱,吃幾劑『藥』,就好了。”
明帝令眾人下去煎『藥』,抬手輕抹去指間那道淚痕,她好似從未在他面前落淚過,無論是多麼不堪的境地,哪怕雙眼血紅,被硬生生『逼』出淚意,也絕不肯在他面前滾落下來。
阿孃………………
他幼時被禁足在幽巷,也曾在低熱昏『迷』中,在他最為脆弱的時候,呼喚“阿孃”,呼喚他已薨逝的母后,每每那時,『乳』母便會將他抱在懷中安撫,道:“昭兒別怕,阿孃在這兒呢。”
『乳』母視他若親子,他視她為第二個母親,最為艱難困苦的時日中,他們互為支撐,彼此護持,走出了幽巷,若干年後,他與政敵爭鬥得你死我活,並處於下風時,己方情報的洩『露』源,最終查到了他最親近之人的頭上,他反之利用『乳』母,傳出假訊,擊敗了政敵,置其於死地。
『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