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三年十月二日。”
“那裡一共有多少孩子?”
“一百四十三個。”
“用什麼理由把你們集中在一起?”
雷伯微微地搖搖頭,表示他不知道。這一回他沒有撒謊。塔拉斯對這一點如此有把握,這使他自己也感到驚奇,匆匆地又問了幾個問題。
“你們是怎樣離開貝烏澤茨的?”
“坐卡車。”
“去雅諾夫斯卡?”
“只有三十個人去雅諾夫斯卡。”
“那麼另外一百十二個人呢?”
“他們去馬伊達內克了。”
塔拉斯沒聽說過這個地名。後來他才知道那是在波蘭境內的又一個殺人集中營,可與貝烏澤茨、索比波爾、特雷布林卡、奧斯威辛和海烏姆諾並列。
“是那個中校選擇了三十個男孩嗎?三十個全是男孩?”
“是的,你都說對了。”
雷伯·克立姆羅德又邁了兩步,已經走到門口。他站在門檻上,塔拉斯可以看見他的背影。
“我會還給你的,”雷伯說著撫摩了一下惠特曼的《草葉集》和蒙田的《散文集》。“這兩本書我會還你的。”他微微一笑。“請別再問了。那個中校把我們帶到雅諾夫斯卡,從那時開始,他就把我們當女人使。後來,由於俄國人不斷推進,他和其他幾個軍官一起向德軍謊稱去執行一項特別使命,把我們從一個地方轉移到另一個地方。達就是他們不殺我們的原因,除非我們支援不住。”
“這6些軍官的名字你一個都不記得嗎?”
“不記得。”
他在撒謊。
“有多少孩子和你一起到達毛特豪森?”
“十六個。”
“塞梯尼亞茲中尉在墓坑裡發現你的時候,你們一共只有九個人。”
“我們到達毛特豪森以後,他們殺了我們中的七個。他們只留下他們的寵兒。”
這番活是用一種從容而超然的語調說的。他跨過門檻,最後一次停止腳步。
“你的姓名可以告訴我嗎?”
“喬治·塔拉斯。”
“T,a,r,r,a,s,對嗎?”
“對。”
沉默。
“我會把書還給你的。”
奧地利當時分為四個軍事佔領區。毛特豪森在蘇軍佔領區內。大批過去的囚犯被轉送到利昂丁的一個臨時收容難民的接待營,那是林茨附近美軍轄區內一所學校的校舍,阿道夫·希特勒曾經坐過這所學校的課椅,希特勒的雙親曾在學校對面的一所小房子裡住過相當長時間。喬治·塔拉斯、大衛·塞梯尼亞茲和他們那個調查戰爭罪行的單位也到林茨去了。儘管這次遷移使他們忙上加忙,但他們並沒有中斷搜尋隱藏在當地的前黨衛軍看守人員的工作。
因此,直到幾天以後,他們才發覺年輕的克立姆羅德失蹤了。
薩爾斯堡的攝影師 —— 4
那天早晨,圍在環城大道中間的維也納內城區,是在美國軍隊的掌管下,這一個月由美軍負責維持治安(注:二戰剛結束時,奧地利被劃分為美、英、法、蘇四個佔領區,首都維也納是四國共同佔領)。在克恩滕街究兵隊燈火明亮的門前,停著一輛吉普車,一個來自堪薩斯州的美國究兵坐在司機旁邊。國際巡邏隊的另外三名成員——一個英國人、一個法國人和一個蘇聯人——擠在後座。
車朝著聖斯蒂芬大教堂的方向出發,去執行夜間的第四輪巡邏任務。教堂的兩座鐘塔在第一道晨噶中剛剛開始顯現輪廓。
大街上空無一人,車在街心緩緩行駛。那天是一九四五年六月十九日,時間是清晨五點五十分。
吉普車到達弗朗茨·約瑟夫長堤。他們朝多瑙河的對岸眺望,在大半被毀的狄安娜浴場和戰爭留下的茫茫大海般一片瓦礫場後面,可以看到嫩紅的朝霞映襯著普拉特大轉輪遊樂場的環狀焦黑殘骸。車向左拐彎,走貢薩加巷,然後朝南。現在他們已看得見波希米亞公署絢麗多彩的巴羅克建築。
與此同時,他們也已看得見那個少年。
那個英國人第一個看見了他,但沒有吱聲。那個英國人正生著悶氣。他無法忍受那個法國人抽的板煙的苦澀味兒,他瞧不起那個美國人,老是沒完沒了地講棒球比賽的故事,以及一九四四年六月以前他在倫敦逗留期間情場得意的豔史;他也討厭那個俄國人,此人甚至不是俄羅斯人,團為他長著蒙古人的五官和一副傻乎乎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