簾步入屋中。喻文州坐在燈下望著他,指間不緊不慢敲著一顆棋子。燈下卻是一盤殘局。葉修瞥了一眼,便認出還是十年前那一戰時,尚未下完的對弈。
“我心中總放不下這局棋,十年之際,應當做個了結。”喻文州輕聲說。他青袖一拂,指尖對著棋局另一邊的蒲團。“請。”
你還真是把自己當主人毫不客氣啊。
葉修心想,他懶怠在這些細枝末節上糾纏,便依言坐下。十年前信手拈來的一局棋,十年後喻文州依然能將之覆盤得一步不差。青衣公子微微一笑,指尖拈起一枚白子。素手,白棋,青袖。煞是好看。
葉修感嘆道:“十年之間,你也成長了不少。”
喻文州聽出他是故意倚老賣老兼說垃圾話,笑了笑不作理會。
葉修便也漫然一笑,抬手放下一枚黑子。燈花又結了幾朵,靜靜的夜裡,棋子落在棋盤上聲可聽聞。兩人又走了幾步,棋盤上,白子自四方無聲蠶食著黑子,黑子在起手之初聚起的長龍已被困在棋盤一角。
人說喻文州智可謀國,此話不假。喻文州見大局在握,便抬眼去看葉修的神色。黑子已經勢頹,葉修的神色卻依舊散漫從容。喻文州不由地想起十年前,嘉世與藍雨閣的那場劍試。以一人之力劍挑藍雨閣上下無人能敵的那個少年,值此一戰名動天下。那時他站在人群中遙望,那個少年的臉上也是這般,不見得勝的歡喜。嘉世山呼海喝的歡呼聲中,少年劍客只靜靜垂下眼看著手中的劍,良久收鞘迴轉身,那離去的背影在人海中單薄得讓人錯覺寂寞。
那時喻文州籍籍無名,連自己的佩劍都還未得;那時候葉修還叫葉秋。
兜兜轉轉十年,誰死守當初從未改變,誰驀然回首物是人非?
又一朵燈花噼啪炸了一聲。
“收到訊息時我也吃了一驚,沒想到你會來輪迴城。”喻文州放下棋子,探身去挑那朵燈花。
“那你以為我會去哪?”
“霸圖。”
葉修敲棋子的聲音停了一下。而後又不輕不重響起。
“那你還真錯算了。”喻文州聽見葉修的聲音帶了笑意,“韓文清恨不能親手殺我,怎麼會在我被追殺之際容我。”
喻文州便也笑了笑:“是嗎?”
“沒想到喻文州也有錯算的一天。”葉修乾脆整個人歪在榻上,撐著頭看喻文州挑那朵燈花,“看來再怎麼智近似妖的人物也有百密一疏的時候。——你忘了?輪迴離中原最遠,甚少插手武林事宜。”
“那他們更不會容你攪亂輪迴獨坐一方的清淨。”喻文州坐回去,端起茶杯畷了一口。
葉修也端起茶喝了一口。“好茶。十年了,只有你泡的茶一點沒變。”他放下茶杯,讚歎。
——你泡茶給我喝,我陪你下棋,怎麼樣?
那個午後,誤入藍雨閣弟子住處的少年笑眯眯地提議。獨自在院裡自己和自己對弈的小少年嚇了一跳,看清來者時更是結結巴巴說不出話。
太久遠的記憶浮上海面。喻文州也一時有些恍然。怔忡之際,他聽見葉修說:“再如何機敏的人,也有顧不及全域性的時候。文州,你如此。我也如此。但我也知道更多你以為我不知之事。”
他端著茶杯,順著問道:“什麼事?”
葉修摸摸下巴,道:“比如你對我一見傾心二見鍾情?”
“……”
“開玩笑的。”
有一瞬間喻文州幾乎抓不穩杯子。少年時暗生的情愫,枝蔓糾纏一路滋生,走到今日已不再青澀美好,只餘不見天日的惆悵和索然。他想前塵如茶獨自飲下無人知曉,便是一生罷。忽然被人道破,如何不驚。
“這個玩笑並不好笑。”
他說,不動聲色地。心底卻不可抑止地漫出苦澀。
葉修不甚在意地笑了笑,又道:“那我再說個,你看好不好笑?”
“文州,你這次來,是想殺我吧。”
短短十年,藍雨閣橫空出世兩個驚心動魄的名字。
夜雨聲煩黃少天,君子端方喻文州。
都說喻文州是真君子。真君子被人當面指要來殺人也神色安然。
喻文州只輕輕笑了笑。溫潤如春風的笑。
“你知道了。”
他說,話裡的意思已是承認了。
葉修漫不經心地又拈起一枚黑子落下。“很容易猜想出的事。嘉世傾全力追殺我,藍雨閣既不想撕破與嘉世的盟約,也不願我投入其他門下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