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他醒來時,已是第二天下午,和他一起醉倒的酒友們一個也不在他身邊,他們早就溜走了。楊春光說真不夠意思。他開啟臥室的門,臥室裡空空蕩蕩,牛紅梅已經上班去了。
楊春光把他的行李放在客廳的顯著位置,然後搬過一張凳子,把身子斜靠在行李上。
儘管他肚子裡發出嘰哩咕嚕的聲音,但他還是不想做飯。當天傍晚他告訴我,那一刻真是飢寒交迫,無比淒涼。他說他撲在行李上似睡非睡,車輛聲、電鋸聲聽起來都十分遙遠,世界上彷彿只剩下他一個人。這種感覺他從來沒產生過,但這天下午他產生了。他說那一刻他終於理解了什麼叫做孤獨,屋子裡沒有一丁點人發出的聲音,好像我們全都把他拋棄了。惟有腳步聲,他聽起來感到特別親切。每一陣腳步聲,都彷彿是牛紅梅發出來的,他盼望牛紅梅早一點回來。但是每一陣腳步聲都欺騙了他。當我的腳步聲到達他的面前時,他大叫一聲,說你終於回來啦,我還以為是你姐姐。
楊春光叫我為他熬一鍋粥,我沒有理會他,因為我的頭上還掛著他用鍋鏟砸出的傷口。我煮了一鍋乾飯,我想你張著嘴巴等著喝粥吧,你就像一條死魚一樣張著嘴巴等待吧。他一定認為我在為他熬粥,所以廚房裡發出了每一個了當聲都嚇了他一跳。當我走出廚房時,他就斜躺在行李上不停地說話。他說話的時候,我緊閉雙唇一言不發。
牛紅梅終於回來了。楊春光說明天我就回學校,明天我就回學校。牛紅梅洗了一把臉,說我的腰快斷了,然後躺到床上。楊春光說我快餓死了,我快餓死了。牛紅梅說我快痛死了。楊春光說你不知道我明天回校嗎?你……牛紅梅說回校又怎樣?回校就要我把你當老爺侍候嗎?楊春光從行李包上坐直,臉上露出驚訝的表情。他說你竟然聽到了,我還沒有說第二遍,你竟然聽到了?你的耳朵沒問題啦?他說話時,雙手不停地拍打他的行李。
楊春光在餐桌上沒有吃到稀粥,他把筷條拍在餐桌上,說我叫你煮粥,你幹嘛煮乾飯,你這是成心跟我對著幹,你就這樣為你的姐夫送行?我說爸爸曾經說過,在困難時期他連粥都喝不上,現在給你煮乾飯有什麼不好?難道乾飯不比粥好嗎?楊春光說可是現在我不想吃乾飯。我說不吃自己煮去。楊春光看了一眼牛紅梅,牛紅梅把頭埋在碗裡,楊春光只看到她的額頭,沒有看到她眼睛。楊春光說家裡沒有粥,我只好下館子,錢呢?
牛紅梅說錢在抽屜裡,你自己拿去。我的腰實在太痛,要不然我為你煮粥,煮粥有什麼難?煮粥不會有我上班辛苦,你只要把米洗上兩遍,然後把鍋頭架到煤爐上就行了,何必要花錢下館子?楊春光說心痛錢了是不是?今夜我偏要吃個你心痛。我叫你弟弟煮粥,他不聽我的,你們是故意讓我吃不上粥。楊春光走進臥室,把抽屜裡大張的票子全部塞進他的衣兜裡,然後大搖大擺地走出家門。我說你把錢全部拿走了,這個月我們吃什麼?
楊春光說誰叫你不給我煮粥。我操起一根棍子,從後面追上去準備幹掉他。但牛紅梅喝住了我。牛紅梅說那是讓他拿去學校花的錢,他愛怎麼花就怎麼花,他早一天花和遲一天花和我們都沒有關係,反正我是再也拿不出錢了。
牛紅梅滿心以為楊春光會回心轉意,會在她言語的刺激下走回廚房自己煮粥。但是她想錯了,楊春光像是沒有聽見她的話,雙手抱在胸前,像摔跤運動員一樣,雙腳一跳一跳地下館子去了。我說他的這一餐,起碼吃去我們一個月的伙食,他憑什麼這樣吃。
他又不是資本家,他又不是惡霸,他憑什麼可以吃我們一個月的伙食。姐,你幹嗎不和這個腐敗分子離婚?像這樣的姐夫不如沒有。牛紅梅對楊春光的腐敗現象保持沉默。我說離婚,明天你就去跟他離婚,你不去離我去幫你離。牛紅梅發出一聲冷笑說,你以為離婚那麼容易嗎?我說你不離婚也可以,但你得給他一點顏色看一看,如果他把那些錢花光了,我們至少要給他看一看我們的顏色,誰也不許理睬他。牛紅梅表示同意。
楊春光是哼著歌曲走進家門的。他走進家門時,我和牛紅梅已經睡了。楊春光先拍牛紅梅的臥室門,臥室已經反鎖,牛紅梅沒有理睬他。楊春光又過來拍我的臥室門,他一邊拍一邊叫我的名字,我也沒有理睬他。我和牛紅梅事先已經約好,今夜讓楊春光睡在客廳裡。
我聽到楊春光嘆了一口氣,然後是他的屁股坐落在沙發上的聲音,然後是劃燃火柴的聲音。我想他現在一定在沙發上吸菸,我甚至看到了從他嘴裡噴出的幽藍的菸圈。大約是吸完了一支香菸,楊春光咳了兩聲嗽,清理一下他的喉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