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無故地,七爺怎會不顧自己安康親自跳到湖裡去。
入秋之後湖水就涼了,就是普通人也未必能受得住。
範大檔清清嗓子,裝模做樣地考慮片刻才道:“忠勇伯大概是而立之年,其妻趙氏四年前病故,家中只有一兒一女,女兒昨天過得是十虛歲的生辰,兒子不滿五歲。忠勇伯相貌頗佳,劍眉星目鼻直口方,有一手好劍法還能寫得一筆好行書。”
七爺笑笑,“那就是上馬能揮劍斬敵首,下馬能運筆草兵書了?朝中能有此棟樑,實乃萬晉之福。”
“是,是”範大檔應兩聲,躬著身子退了出去。
因在屋裡待得久,迎面而來的冷意激得他連連打了幾個寒戰,他忙將兩手攏進護膝裡,加快了腳步。
快出院門時,下意識地回首,看到空寂的院子裡那一片蒼翠清幽的松柏,暗暗搖頭。
這院子實在是太過安靜了,七爺本就病弱,實該有個性子活潑的在身邊鬧騰著,有了人氣兒興許病就能好得快些。
範大檔不由又想起在張閣老府上見到的那個少女。
白淨柔嫩的臉龐,烏黑明亮的雙眸,小巧的紅唇,笑起來腮邊一對淺淺的梨渦,看上去嬌嬌柔柔的,彷彿繾綣在春日枝頭的白玉蘭,令人有種忍不住要呵護她的衝動。
如果能遂了七爺的心願就好了,可是這事兒又不能強來,強扭的瓜不甜,反而讓七爺心裡更不舒服。
總之得好好謀劃著。
範大檔不知道的是,他前腳離開,七爺後腳又去了書房,從書案下靠右手最底下的抽屜裡取出那張小像。
小像畫得正是做小廝打扮的嚴清怡。
墨髮高高地束在頭頂,隨意地用布條綁著,髮梢垂在肩頭,有些許飄散在臉旁。巴掌大的小臉單純稚氣,大大的杏仁眼裡水光瑩瑩,看上去楚楚動人,可眸底又分明藏著一絲絲狡黠。
七爺怔怔地瞧了片刻,伸手輕輕拂過她的臉頰,停在她水潤的雙唇上,只這一瞬,體內好似氣血翻滾,喉間隱隱有腥甜的滋味,接著便是驚天動地的咳嗽。
半晌,咳嗽方停,而手裡潔白的棉帕上,又是猩紅點點。
七爺心神俱灰,抬手便要撕那小像,可猶豫半天終是不忍動手,黯然地把那小像復又塞進了抽屜底層……
第75章
夜風起了; 吹動著枝葉窸窸窣窣,夜鳥被驚醒; 發出咕咕低鳴。
和安軒內室的咳嗽聲就沒有停過,持久而劇烈。
小鄭子攏件披風,將燈燭挑得亮了些,從暖窠裡倒了熱茶,隔著帳簾道:“七爺喝口水潤潤嗓子。”
七爺接過茶盅,喝過半盞; 低聲道:“你自去睡吧,不用在這邊伺候。”
小鄭子躬身退出去,想了想,點了半支安神香; 過得片刻; 湊上前聽帳內呼吸聲漸漸平穩,才長舒口氣。輕手輕腳地到隔間榻上; 合衣躺下。
這一覺倒是沉,直到院子裡傳來小火者低低輕語; 小鄭子才猛地醒來; 頭一件事便往內間裡去。
未及床前; 便聽到苦苦壓抑著的咳嗽; 小鄭子頓時明白; 眼淚忽地湧出來; 卻絲毫不敢露; 悄悄退出去; 擦去目中淚水,深吸口氣,跟往常一樣吩咐小火者,“去瞧瞧冰糖銀耳燉好了沒有,淨面的水備著了,火盆裡的炭換過沒有?”
小火者應著散去,小鄭子復又走進內室,隔著帳簾輕聲問道:“七爺可醒了?”
七爺應聲,“嗯”。
小鄭子抬手撩起帳簾,掛在床角銀勺上,又將已經暖過的衣物放到床邊,伺候著七爺穿戴整齊。
先奉上一杯溫茶,七爺漱漱口吐了。
小火者端著銅盆、棉帕次第而入,待七爺淨過手臉,一盅銀耳羹便呈了上來。
銀耳羹燉得正是時候,透明晶瑩,裡面加了冰糖枸杞,看上去紅白相間賞心悅目。
七爺吩咐小鄭子另取一隻碗,將銀耳羹撥出一半,“我用不下這許多,你吃了吧。”
小鄭子沒推脫,捧起碗就吃,裡面冰糖放得足,濃甜味美,可瞧著七爺皺緊眉頭勉力下嚥的樣子,小鄭子頓覺口中滿是苦澀。
撤下銀耳羹,廚房裡將淮山薏米粥送過來。薏米粥是用淮山、薏米、蓮肉和大棗一併燉成。
這是周醫正特地擬定的食譜,銀耳羹清肺止咳,薏米粥健脾益氣。
東西都是好東西,可再好也經不住天天吃。
小鄭子在旁邊看著已是看膩了,何況天天吃的七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