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貿然沉默,兩隻血絲遍佈的眼睛牢牢的盯著汽車玻璃外飛奔不止的景色,半晌才低聲的回應說,我再看看,再看兩眼。
塵土沙沙的從車輪底下翻滾而過,月亮慢吞吞的升起來半顆,猶抱琵琶半遮面似的掩藏在山體之間。
李貿然想,終於到了這一天。先是離開將軍府,再到離開省城,終於也到了他離開程白的這一天。
隔著汽車玻璃,他感到有兩個世界正在慢慢的交匯。
外面的和裡面的,這兩個世界裡都有程白。
不同的只是裡面的程少爺鮮活可愛,翻臉跟翻書一樣快,會任性會撒嬌,還會在打不過他的時候撒潑耍賴。而外面的程醫生卻成了一片僵硬的黑白,帶著一板一眼的油墨香,不說不笑,只透過淡黃的報紙默默凝視。
兩個都是他的程白。
隨著悄然遊動的浮雲,兩個人在李貿然的眼睛裡匯成了一個影子。兩張相似的面孔,卻用著截然不同的表情。
這時候他忽然明白了程將軍的感受,那種既複雜又痛苦,卻又偏偏連血帶肉,痛不欲生的感受。
程將軍託他去看二爺,他沒有去,這件事成了他一生的遺憾,直到半年前老爺子因病去世。
參加完葬禮,他在一家小酒館裡遇到了程白,是不期而遇。程白喝得酩酊大醉,多年不見,他臉上這時候已經架起了眼鏡,只是因為醉酒的關係,戴得有些歪。
李貿然從他身邊過的時候,他正被一個跑堂的扶著往門口一輛黃包車上坐,偶然一眼瞥見李貿然,就啞著聲音叫了一句,小李。
夜風裹著他發紅的臉頰,酒館門口的燈光裡,他的眼睛亮得嚇人。李貿然看著他眼鏡上方的眉毛慢慢的皺起來,皺成一種半痛苦,半彷徨的表情,接著又聽他啞著喉嚨叫道,混賬東西!
這一聲,聲音不太清晰,被風吹散了刮遠了,竟有些喃喃自語的意思。李貿然站在原地,幾步的距離彷彿成了天與地的距離。
這時候車伕問:“先生去哪兒啊?”
跑堂也問:“東野先生,您去哪兒啊?”
僅一句話,程白眼裡的光頓時就熄滅了。一隻手擋在面前扶了扶眼鏡,他迅速的坐到黃包車裡,然後用一種平穩而低啞的聲音向車伕報出個了一個地名。
車伕爽快道:“好嘞,您坐好!”
黃包車的輪子格拉格拉,壓著水泥地面一路作響,很快,那聲音也被路燈之外的黑暗悄然湮沒了。
跑堂的見李貿然立在當地沒有動,便熱情的招呼他進去喝酒,他那時候已經戒酒了,條件反射似的,自然就擺手拒絕。然後走過酒館好幾步,竟又鬼使神差一般的停了下來,抬頭對著那亮有燈泡的店招發了幾秒鐘的呆,終究還是應了跑堂的邀。
這之後,他夜裡常常被噩夢驚醒,醒來之後總是滿頭冷汗,然後口乾舌燥的就要找酒來喝。他始終都忘不了那一晚在小酒館裡喝過的味道。滾燙濃烈的腥辣刺激著舌根喉道,之後是陣陣湧動的燥熱,好像味蕾把他身體裡潛藏的痛苦都一道挖掘了,開發了,然後順著食道汩汩的進行吞嚥。
他起來擰開燈,手忙腳亂的翻開酒櫃找酒喝,酒櫃裡有一瓶高階洋酒,是前陣子程瑞堯叫人給他送來的,說是為了慶祝勝利。是啊,他差點忘了,他們剛剛順利截獲了一大批生化武器。訊息大概來自很早之前,程瑞堯早就得到風聲派人做出反應,而就在前幾天,他們終於成功了。不但阻止了一場可能爆發的大面積死亡,還一舉將作為據點的那家日本醫院進行了搗毀。
整間醫院都空了,醫生,護士,所有的人,一個不剩。
李貿然端著酒杯和酒瓶,開始來回的在屋裡走動,聲音驚醒了隔壁的小鈴鐺,小姑娘揉著惺忪的睡眼從門口探進腦袋來:“爸爸。”
脆軟的童聲刺得李貿然渾身抖了一下,酒太辣了,辣得他眼睛有些溼潤,扭身l望著小鈴鐺,他溫柔的應了一聲:“噯。”
作者有話要說: 好了,程白的故事就講到這裡。拖了這麼久也真是很想死啊。新坑暫時還麼激情麼靈感,讓我去好好休息一陣子。回頭見啦姑娘們麼麼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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