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是一顆高大的梧桐樹;舉著光禿禿的枝椏;冰涼而蕭條。
午後的陽光還暖;豆包扯了扯腿上搭著的小毯子;撩開背後的窗簾朝裡頭看了一眼,老太太睡的還很安穩,一小時前剛打過一支杜冷丁;難得有這麼一會兒能安穩睡覺的時候。
豆包很不喜歡醫院刺鼻的消毒水味道;這間病房裡還好點兒,可走廊裡瀰漫的就全是這味道,太過刺激的氣味兒襯得整個兒眼底都是刺目的白,那種刺激直達大腦,突兀而叫人不喜。
兩個月前老太太半夜腹痛,以為是膽結石發作,送進醫院診斷過後決定動手術取除結實,結果開啟之後整個兒膽囊已經癌變,並且是晚期。誰都知道南老爺子幾天之後蒼老了幾歲,醫生也說,最多再拖幾個月,讓家裡人有準備。
南書娥和胡云澤匆匆從海南趕了回來,因為氣候差異巨大,南書娥整整一個月都因為傷風而躺在床上。南方不停地查資料諮詢各大醫院的專家醫師,得到的結果不外乎是最多還有半年。最後還是南老爺子最為平靜地接受了現實,全家人都知道病情,卻惟獨瞞著老太太,連病房住的都是消化內科。可豆包知道,到了今天,老太太並不是什麼都不知道,就算別人一個字兒都沒說,她也曉得自己的情況。只不過大家瞞著她,她自個兒也不說出來,大家全為著她好,她也成全了這份好。
家裡南書娥和胡云澤身體都不算太好,老爺子又年紀大了,南方工作太忙,可依舊每天都會一群人聚在醫院這間小病房裡頭,就跟當初擱家的時候一樣兒。南方本來想在醫院陪護,卻被自家老頭搶了地方,不管是風風雨雨還是平平淡淡幾十年,到了了,老爺子只想陪著自家老太太一起走完。
而豆包乾脆請了長假,也天天泡在醫院裡頭,一日三餐都做好了送來,下午還能在這兒陪著老太太睡一覺,就像今天是的,老太太能睡的安穩,似乎空氣裡都多了些靜謐的味道。
小孩兒去年聯賽拿獎,直接被保送到封城的K大,算是個不錯的學校,卻不算拔尖兒,按卜動山的意思來說,是要豆包繼續參加高考,衝刺一下全國最好的學校來著。為著豆包請了長假的事兒還特地來醫院裡找過兩次,那時候豆包正坐在床邊兒給自家老太太喂粥,一小勺稀粥要喂三次才能喂進嘴裡,小孩兒腿上搭著塊兒毛巾,粥流出老太太嘴角的時候還小心地給擦乾淨,動作專心而自然。
眼前這一幕其實很美好,卜動山是個光棍兒,也是個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的孤兒,他打小兒在孤兒院裡長大的,家裡頭沒親人,後來朋友也不多。而如今看著眼前這畫面,總覺著心臟突突的跳著,而且一揪一揪的被扯得微微發疼。
其實卜動山知道眼前這家人到底給小孩兒帶來了什麼,如果不是這一大家子人,或者小孩兒的遭遇就真的跟他一樣,一路沒親人獨個兒的過。可如今小孩兒捧著碗跟自家老太太坐在眾人中間,微微抿起一邊兒嘴角,眼裡很認真的只有一碗粥和眼前的老太太,哪怕這是最後一次呢,可既然他選擇了開始,就必須接受結束。就像是卜動山,從來沒有過親人,就不會失去親人,而小孩兒擁有了,就必須得學會失去。
2007年七月初七,南老爺子不知道從哪兒抱回來一大束紅的發黑的玫瑰花,整個兒病房裡全瀰漫著花的甜香味兒,老太太太久沒扯起嘴角笑過,而今這麼稍縱即逝地微微挑了挑嘴角,南老爺子居然瞬間老淚縱橫。
老頭老太太在一起四十多年,南方以前經常聽老太太偷偷和他說老爺子不解風情,老太太年輕的時候很漂亮,兩條油光水滑的麻花辮兒,高鼻小口,是當時文工團裡最出色的文藝兵,而且唱歌兒跳舞沒一樣兒不會的。後來有一次中秋節部隊上阻止舞會,老太太就遇見了南老爺子。
南老爺子那時候還只是個新兵蛋子,剛被招入部隊不久進行培訓,算是技術工種,專門負責坦克維修和組裝。老頭木訥,可看了當年的老太太第一眼目光就緊緊追著人家不放,卻始終一句話都不敢和人家說。
那時候老太太還和南方說,一邊說一邊捂著嘴偷笑,她說其實是自個兒第一眼先看上這那小夥子的。小夥長的精神啊,而且一臉的書生氣,看著就討人喜歡。那時候也是她特地往人家目光所及的地方走,於是老頭就為她著了迷。再到後來,也是她一次又一次製造機或讓老頭跟他搭訕,可惜老頭太笨,十次機會有九次抓不住,她只能再可著勁兒地造。
部隊裡的婚姻總是簡單嚴肅而又正式,卻最是深刻和意味深長。兩個人兩身綠軍裝,身前放朵紅花,那就是當年的結婚照。照片上當年的姑娘笑出兩邊兒甜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