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呀……世上做阿母的幾個命不苦啊……”海母失神地望著那盞燈喃喃地說道。
“阿母!”海瑞立刻把母親的手握緊了。
海母:“去,挑擔水來,幫阿母洗次地吧。”
海瑞卻坐在那裡沒動,只是握著母親的手。
海母把他的手慢慢拿開:“去吧。”
福建南平教諭署後宅院中
淡淡的月光中,吊桶裡的水倒進了井臺旁一隻木桶中。
吊桶又放進了井洞,井繩在慢慢地下降,接著一擺。又一桶水提出了井洞,海瑞握住了吊桶的木把,向另一隻空桶倒去。
福建南平教諭署後宅廚房
一桶熱水倒進了另一個大大的木浴桶。海瑞的妻子拔掉了髮髻上那根銅簪,滿頭的長髮便披了下來。接著,她解開了衣襟。
福建南平教諭署後宅正屋
海瑞這時也已經脫下了身上的長衫,穿著短褂,褲腿也捲了起來,光著腳,正在用木瓢舀起桶裡的水向磚地上細細地潑去。
海母光著那雙大腳從床上下來了,走到兒子面前:“阿母來潑,你洗。”
海瑞停在那裡沉默了片刻,才慢慢把瓢捧給母親。
海母一瓢一瓢地從桶中舀出水,又一瓢一瓢地向磚地依次潑去。
海瑞拿起了那把用棕葉紮成的掃帚,跟著母親,掃著地上的水。
桌上的燈光,門外灑進來的月光,照著磚地上的水流,照向母親和兒子那兩雙光著的腳。
“長這麼大了,你知道自己哪裡像阿母嗎?”海母一邊潑著水一邊問著。
海瑞:“兒子的一切都是阿母給的。”
海母:“我問你什麼像阿母。”
海瑞不接言了,默默地掃著地上的水流。
海母:“就是這雙腳。”
海母:“郎中說過,冬月天都怕熱的腳是火腳,心火旺,脾氣不好。這一點你真像阿母。”
海瑞:“兒子知道,我們海家的祖先信的就是明教,本就是一團火,燒了自己,熱的是別人。”
海母:“聽說大明朝的太祖皇帝得天下的時候信的也是明教,這才把國號叫做大明,是不是這樣?”
海瑞:“是這樣。”
海母:“可現在的皇上怎麼就不像太祖呢?”
這話海瑞可無法接言了,只好低著頭掃水。
“可以了。”海母停住了潑水。
海瑞:“那您老就上床歇著。兒子收拾完了,再陪阿母在這裡睡。”
海母嘆了口氣:“今天把阿囡抱來,阿母帶阿囡睡。”
海瑞低下了頭,默默地站在那裡。
海母:“老天爺是有眼睛的,應該會給我海家留個後……”
福建南平教諭署後院
離天亮還有一段時刻,這個時候滿天的星星格外耀眼。
院子裡三個人都站著,這一刻誰都沒有說話。
海瑞左手提著那個布包袱和一把雨傘,右手提著裝滿了荷葉米粑的竹屜籠,深深地望著母親。妻子也默默地站在海母的身邊,兩眼卻望著地。
“阿母,兒子要走了。”海瑞這樣說著,卻還是站在那裡。
海母望著兒子。妻子這時抬起了頭,望向丈夫。
海瑞這才望向妻子:“孝順婆婆。”妻子點了點頭。
海瑞又沉默了片刻,終於將手裡的東西擱在地上,跪了下去,向母親叩頭。
妻子也跟著在婆婆身邊跪了下去。
海瑞深深地拜了三拜,抬起頭時,母親的背影已經走到了正屋的門中。
海瑞仍跪在那裡,眼中隱隱閃出了淚光。
妻子也跪在那裡,滿眼的淚,哽咽道:“還看看阿囡嗎?”
海瑞搖了搖頭,兩手拎著行李站了起來,轉過身向院子側面那道小門走去。
“阿爹。”女兒這一聲在寂靜的夜院裡怯生生地傳來,就像一個什麼東西又突然把走到小門邊的海瑞揪住了。
海瑞倏地回過了頭,看見女兒瘦小的身影在正屋門口出現了。他又轉過身來,女兒這時向他顛跑著過來。海瑞立刻放下了手中的行李,蹲了下來,抱住了撲到懷裡的女兒。
女兒抽噎著:“阿爹來接阿囡……”
“會的。阿爹會來接阿囡。”海瑞輕聲說著,一手摟著女兒,一隻手揭開了身邊的屜籠,拿出了一個荷葉米粑,塞到女兒的手裡。
女兒抽泣著:“阿爹出遠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