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羞於啟齒我也要說,在兩宋歷史上,患有精神障礙的皇室子弟並非我一個。太宗的弟弟趙廷美、太祖的長子趙德昭、太宗長子趙元佐和六子趙元偓,他們的死都和精神疾病有關。
我要告訴你的秘密是,我的精神疾病和心理因素有關。當然,你會問,一個精神病人怎會如此條理清晰向你講述這一切?
原因很簡單,這是我無從訴說的心裡話。在冰冷危機四伏的皇宮裡,作為皇帝其實比誰都孤寂,什麼叫高處不勝寒?就是沒有一個可以真心交流、可以毫無保留傾訴的物件。我精神錯亂時,瘋言瘋語;偶爾正常時,我便體味到無盡的悲哀和痛苦。一切恐懼壓抑的經歷,無處發洩,只能在心裡說給自己聽,說給多年後的你聽。
我說過,我的病態心理並不是李鳳娘一手造成的,她的所作所為只不過是加劇了我的病變。真正讓我患病的,是我的父皇孝宗。在他將我立為太子後,我便一直渴望早日登上皇位。我勤奮好學,謹小慎微,一舉一動嚴守禮法。生怕不小心做錯事,說錯話得罪了父皇,或是成為皇位競爭者的把柄。我每日都要看父皇的臉色行事,父皇情緒好時,我也“喜動於色”;父皇情緒低落時,我也“愀然憂見於色”。總之父唱子和,討好中伴隨著緊張。我相信,這種感受,對於如今渴望出人頭地、兢兢業業往上爬的小公務員們來說篤定很熟悉。
可是,就這樣殫精竭慮地在東宮做了十幾年乖太子、大孝子。直到我年過不惑時,父皇還沒有半點要傳位的意思。
我有些把持不住,終於忍不住開口試探。我對父皇孝宗說,我的鬍鬚已經開始白了。有人送來染鬍鬚的藥,我卻沒用。
哪知道這話一說,父皇就聽出我的弦外之音。他當即回覆道,有白鬚好,正好向天下顯示你的老成。還用得著什麼染須藥啊!
從此,父皇的威嚴在我心裡烙下某種不祥的陰影。什麼不祥呢?就是總有被廢黜的預感,總有到頭來一場空的宿命感。
於是,我決定去求很疼愛我的祖母,就是我祖父高宗的吳皇后,我的太皇太后。我多次宴請太皇太后品嚐山珍海味。太皇太后知道我的心思,她在恰當的場合多次暗示我的父皇,讓他早點將位傳於我。可父皇仍不為所動,遲遲不肯讓權。這使我產生種種猜測,終日疑慮不安。
宋光宗私房話:我怎麼可能不瘋—(南宋)(4)
淳熙十四年,公元1187年10月,我祖父高宗駕崩。這時候我的父皇已經60多歲了。他終於萌發了禪位於我的想法。這個想法,並不是出於愛我、信賴我,或者器重我。他萌生這一想法只有兩個原因:一、他年逾六旬,感到恢復中原力不從心;二、我祖父高宗曾禪位於他,他一直心存感激。
所以,祖父高宗駕崩後,他沒有實行為先帝服喪以日代月的慣例,而是堅持守喪3年。這樣,既表明他的孝心,又脫離了繁瑣的朝政事務。
兩年後,也就是淳熙十六年二月,我終於迎來了內禪大典。父皇高宗退居重華宮。即位之初,我效仿父皇侍奉太上皇的先例,每月都會去重華宮朝見父皇4次。可是,每一次見到父皇,我仍然惶惶不安,父皇曾經的權威是我永遠抹不去的陰影。
漸漸地,我不願再去重華宮,我不斷找藉口疏遠迴避與父皇見面。
大臣們因此議論紛紛。說高宗在世時,每逢出遊,我的父皇必會隨行,而我卻只顧自己遊樂。這等奏章父皇看了以後自然是勃然惱怒。恰在此時,我又不小心打碎了父皇賜給我的玉杯。宦官回到重華宮就搬弄是非,說我見到父皇的賞賜就很氣憤,故意摔碎了玉杯。父皇居然信以為真,也不想想,我怎麼會得到賞賜反而憤怒呢?
父皇覺得我沒有禮數。太學生們還寫下《擬行樂表》,其中兩句說“周公欺我,願焚《酒誥》於康衢;孔子空言,請束《孝經》於高閣”,以諷刺我尊孝道。
這時候,在立嘉王為儲君的問題上,父皇再一次顯示出他的霸道,他不許我立嘉王為太子。這使我們父子的矛盾更為深刻。
我惱怒,我壓抑,我怨恨,我從未就有過自主權,從小到大,就生活在父親威嚴下,從來都受人牽制,從來就沒有自己的位置。包括該死的李鳳娘,也並非我願意娶的,那是身為祖父的太上皇高宗一手安排的。如果說李鳳娘是一粒苦果,那也是祖父一手栽下,讓他的兒子、孫子,飽受其苦。
所以,你知道了吧,我的疾病,是父皇賜予我的。我和他之間的感情,就像那隻不小心打碎的玉杯。
紹熙五年六月,我的父皇孝宗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