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覺著膝蓋有點疼,睡覺的時候她十分小心地挽起褲腿,用手一摸黏乎乎的。在昏暗的油燈下,她看清那是血。這時,粉蓮走進來挨著月兒坐下,看到月兒腿上的傷十分不安。她問:“月兒,那玉米是你偷的?”
月兒抬起一雙誠實而美麗的大眼睛點點頭,然後說:“是偷的,不過讓人發現了,那好心的大哥又送我幾個。”
粉蓮愛憐地看看月兒心想:這孩子看起來挺弱,可還有膽子做這事。
夜裡,月兒久久難以入睡。竹兒在黑暗中一摸月兒還坐著便問:“姐,你怎麼不睡覺,在想什麼?” 月兒說:“竹兒,你悄悄的,別說話,姐什麼都沒有想。——你快睡吧!”
竹兒翻個身睡去了,但月兒還坐在黑暗中。她的心中格外地不是滋味。那個印在心裡許多年的想法又跳了出來。自己在這個家裡是多餘的。自己本不應生在這個世界上,可自己偏偏來到了這個世界,因而,自己活著彷彿是為了受罪。自己似乎要娘沒娘,沒有人關心自己,自己對於任何人也像是沒有用處。由於膽怯,更由於真誠,她對於自己已經到來的青春從未察覺,她在寧靜中任青春流逝,她沒有對自己的生命做過任何奢望地想像,她只想平靜地生活下去。可回想今天的故事,她為自己的壯舉驚呆了。羞恥的背後她感到一種獻身的崇高。她發現了自己在生活中的存在。她為這種存在而激動,激動的淚水滾過她青春的臉,她的臉秀美中透著潔白的滄桑。她的大眼睛如同天上的星辰那般閃閃爍爍,她長長的而又總是溼潤的睫毛總遮掩著她心中難言的憂鬱。
她悄悄地走出地穴來到門外的空地上。外面的空氣新鮮而清爽,深深地吸一口還有一種甜絲絲的感覺。月兒鬱郁的心明朗了許多。她抬頭看看天,天上沒有月亮,燦爛的群星如同少女們不小心打碎的鏡片,或拉斷了線的項鍊被撒在了天上。月兒的心異常地寧靜起來,河對岸傳來一陣淒厲的狗吠。月兒嚇得一哆嗦。她連忙往住處走去卻又遠遠地看見兩個人走來。好像他們在說著什麼,細細一聽,是爹和大哥。他們是為了什麼事正在吵。
李青雲說:“你以後少管老子的事。”
李福說:“我不管你誰管你,你是我爹不假,可咱們也得講理吧!現在無論是國家還是家庭都處在危難之中,你總不能不負責任吧!你應該和粉蓮一條心把孩子弄大,可你只顧自己心煩,說什麼還讓人家滾,人家能跟著你就不錯了。——爹,這話你都說了幾回了,你不要太傷人心了。”
李青雲急了,他幾乎是氣極敗壞地罵道:“媽的,我怎麼養下你這麼個種來,我還不是為這個家著急。”
李福的喉嚨裡發出了一個足以讓李青雲渾身發抖的“嗯”來。
李青雲一跺腳又罵道:“你這個狗雜種,你給我滾,快給我滾。”
李福一轉身說:“滾就滾,我要是再回來,我就不姓李。”
李福朝遠處走去,月兒跑過去拉住他,帶著哭音說:“大哥,別鬧了,娘今天差點死了。”
李福站住了。李青雲忙朝地穴奔去。李福不安地問:“月兒,是不是餓的。”
月兒點點頭並把今天偷玉米的事講給大哥聽。李福沒有答話,也沒有問話,他只是靜靜地聽著妹妹和自己的呼吸,面對這苦難的家,他的心中升起一股男人才有的悲哀。他彷彿進入一種空茫與模糊的空虛中。許久,他才被月兒的一聲輕喚拉回到現實中。他向妹妹看去。星夜中的妹妹分外單薄。平時,他幾乎沒有和月兒單獨相處過。他深深地明白,月兒是這個世界上惟一疼他的人,而自己卻沒有能力讓妹妹吃一頓飽飯。想到這裡,他不由淚水盈眶。這一聲輕輕的呼喚使李福的心針扎般疼痛。他想:如果娘活著肯定怪自己,他從兜裡掏出五塊錢說:“月兒,你去扯件花衣裳吧!”
月兒輕輕搖搖頭說:“哥,你自己留著,我這件補補還能穿。”
李福拉過月兒的手把錢塞進去說:“月兒,你拿著吧,哥本來就對不住你,這麼多年了,哥很少想到你,你別恨哥,哥也是沒有辦法呵!”
李福看著妹妹,月兒的確是太瘦弱了,像一個糖人兒,風兒一吹就倒的樣子。只是李福在這一刻驚奇地發現:妹妹竟然長得很美。挺直的鼻子下是一張美麗的小嘴,但她的唇太薄,薄得就像水蜜桃上的紅邊兒。雖然月兒瘦得只有骨頭在支撐著生命,但高挑的個子卻證明著月兒將來會美麗的。只是月兒太悄無聲息,因而,她的美麗誰也沒有發現。唉,李福想起了母親,月兒不像娘,不過聽人說,娘年輕的時候也漂亮,只因為她抽大煙才變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