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飢餓狀態中的人們,那眼裡流露出的目光少了許多人類特有的溫情,那目光彷彿來自飢餓的狼眼。孩子們漸漸地瘦下去,骨骼的特徵顯現出來,人們的眼睛四處搜尋著為自己也為家庭,還為了種族,這個信念偉大而又崇高,可是,在吃飯的面前,許多人卻會忘記這一信念,也許只有吃飽了才能想這些問題。然而事實上,面對生死存亡,必須有一些人去做聖壇的祭品,否則,種族又怎麼能延續,家族又怎麼能壯大。因而,在進入五九年的歲月裡,吃,是擺在中華民族面前一個嚴峻的問題。李青雲一家怎能例外。
大地上的野菜是有數的,吃完了還要等它慢慢生長出來。人真是一種奇怪的動物,越餓就越想吃。越吃越不夠,越不夠就越對吃有一種恐懼。受這種恐懼折磨的最厲害的是那些母親們。在這些母親中,粉蓮的心最絕望,最悲哀。她伸展著雙手擁抱著兒女,恐懼地看著他們,害怕他們死去。
她眼睜睜看著福慧、竹兒、蘭兒的眼睛一天天陷下去,一天天失去靈性和光彩,看著他們無力地坐在家門前,疲乏地一動不動。她有時發瘋地上前搖動著孩子們幼小的身子,看看他們是否還活著。她真害怕他們突然在某一個瞬間停止呼吸。每到這時,她就抱起已兩歲的蘭兒,並把她緊緊地摟在懷裡,把自己沒了乳汁的*拼命塞進女兒的口中。蘭兒拼命地吸著,直吸得粉蓮一陣劇烈的、刺心的疼痛。她的整個身子都在發抖。並不由自主地呻吟起來。有一次,她被一陣疼痛刺得猛地推開了蘭兒,蘭兒張開嘴哭,粉蓮看到蘭兒的小嘴中有一股鮮紅的液體流到了嘴角,呵!血,看到這鮮紅的血,粉蓮的頭一陣眩暈,她昏倒在地,孩子們嚇得撲上來,福慧哭著說:“娘,你可不能死呵!俺還要你呢……”
粉蓮從眩暈中醒來,淚水隱在眼睛裡卻沒有流下來。她想爬起身,身子卻軟軟的爬不起來。這時,月兒和蘋兒回來了,見此嚇得慌忙跑過來扶起躺在地上的粉蓮。
面對飢餓,她們都顯出無奈的悲哀。沉默了許久,月兒說:“我去找點吃的,你們看好娘。”
蘋兒問:“姐,你上哪兒找吃的?”
月兒愣了一下神說:“我先出去看看。”
上哪裡去找吃的呢?月兒走在被烈日燒焦了的土地上。她又走上了那片河灘,河灘上的野草稀稀拉拉,野菜更是難以尋覓。幾片河灘地上的玉米也長得畏畏縮縮。玉米的葉子無精打彩,勉勉強強地支撐著,秀了穗的玉米把鬍子悄悄伸出來幾縷,偷視著飢餓的人們。玉米地的四周總有幾個年青力壯的男人在轉悠。月兒看著那片玉米,胃液在胃裡激盪著,口水浸出嘴角。她還想起家中幾個小弟妹螳螂一樣的身子便壯著膽子向著玉米地走去。呵!這不是偷嗎?自己從來沒有做過這事呵!老天,我真是沒有辦法呵!饒了我的罪過吧!想著,月兒有點挪不動步子了,但玉米的香味卻又那麼富有刺激性地鑽入她的鼻子,她還是裝做過路人那樣走到玉米地的跟前,趁看玉米地的人不注意鑽進了玉米地裡。
一陣微風吹過來,吹得玉米葉子嘩嘩啦啦直響,這對月兒摘幾個玉米十分有利。可從沒有做過賊的月兒十分地慌亂。她摘了幾個玉米放進衣襟裡,探頭看看有沒有人就悄悄鑽了出來。正想走,一個小夥子攔住了她。羞恥使月兒的臉顯出紫紅的顏色。小夥子什麼話都沒說,只是伸手一拽月兒的手臂,嘩啦一下,那金黃燦爛的玉米就掉在地上。月兒的眼睛一閉,兩串晶瑩的淚珠落下來。她抖著身子說:“俺不是小偷,只是俺娘和俺兄弟快餓死了。你行行好,饒了俺吧,俺再也不敢了。”
小夥子似乎不忍看月兒瑟瑟發抖的身子,扭過頭去,半晌才悶悶地說:“你別說了。”
小夥子彎腰將玉米拾起來放在她的懷裡,又順手掰了幾個塞給她說:“快走吧,別讓外人看見,看見了不好說。這是大隊的田。”
月兒聽了忙不迭地鞠了幾個躬說:“謝謝大哥,謝謝大哥,大哥救了我們一家人的命。”
月兒謝過小夥子之後忙轉身就走,由於走得太急,竟一下跌倒在地,玉米撒了一片。月兒慌慌爬起更加難為情地看著那小夥子。小夥子忙跑過來攙起月兒並幫她收起玉米又看著她走遠。
第二章 女兒心事(14)
回到家,蘋兒看到玉米,高興而又十分友好地拍拍月兒的肩說:“姐,你真有本事,在哪兒弄的。” 月兒沒有回答她,蘋兒也沒有再問。她將玉米拌著野菜做成了粥,並給每人盛了一碗。月兒端著碗,將淚珠兒掉在碗裡,然後懷著懺悔吞下這碗飯。她像是吞嚥著罪惡,心靈中有一股刺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