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效遠看著這間臥房裡的床榻,想起白日裡姬循附耳對自己說的話,微微有些怔忪。漸漸月上東山,四周靜寂一片,仍不見她回來,別院裡只有幾個粗使的下人。步效遠突然覺得心煩意亂,抬頭見月色皎潔,忍不住出了別院,沿著湖胡亂走了一會,見月光映照著波光粼粼的湖面,萬籟俱寂,只有湖水在夜風中輕拍堤岸,發出陣陣響聲,心中這才慢慢覺得悶氣大減。怕昌平回來了見不到自己又要惱怒,轉身正要回去,突然聽見遠處一陣簫聲傳來,伴了水聲,極是清越。
步效遠不解音律,卻也被這簫聲吸引,走近了些,才看清一個白色身影立在湖邊,衣袂隨風飄動,出塵若仙。不是別人,正是那個蘅信。
“步駙馬,既然已經到了這裡,若不嫌棄,停留片刻,和我一道賞這月夜清風如何?”
步效遠停下了腳步,轉過身,看著蘅信朝自己走了過來,停在了幾步開外之地。月光之下,發黑若漆,白衣似雪。
“步駙馬少年英雄,黃武殿校場一戰,揚名天下,蘅信欽佩萬分。公主雖弱質女流,卻俠骨丹心,一諾千金,與步駙馬天作之合,又叫蘅信極是羨慕。一早就想當面向步駙馬呈上我的恭賀,苦於沒有機會,不想此時竟會偶遇。蘅信所願無他,但願步駙馬與公主殿下從此鳳凰于飛、和鳴鏘鏘。”
蘅信朗朗說來,姿態信雅。
步效遠默默看著他。一種奇怪的感覺慢慢從他心裡生了出來。他覺得這個名叫蘅信的男人,他剛才說的那一番話彷彿並不是說給他聽的。他覺得後背彷彿有些異樣,猛地回頭,看見昌平身後跟著茯苓和餘甘,不知道什麼時候竟已經悄無聲息地站到了自己的身後,正冷冷清清地盯著自己和蘅信。
步效遠心一跳,隱隱有些明白了。蘅信的那些話,其實應該是說給她聽的吧?
“回去吧。”
昌平淡淡說了一句,已是轉身離去。
步效遠跟著她離開的時候,聽見身後傳來一聲吟歎:“生平最是煩憂處,簫聲夜半卻悠悠……”
***
“你去那裡做什麼?”
兩人回到別院的臥室裡,昌平坐在了椅上,盯著站在自己面前的步效遠,慢慢問道。她目光晶亮,神情冷寂,與前幾天對他的態度判若兩人。
步效遠低聲說道:“我不見你回來……,出去胡亂走了下,聽到了簫聲……”
“你知道他嗎?”
她彷彿出神了片刻,這才慢慢問道。
步效遠怔怔看著她,卻說不出話來。
“你知道他,是嗎?”
步效遠心一跳,一種難言的滋味湧上了心頭,慢慢垂下了頭。
“不許隱瞞我!我最恨被人欺騙!”
她的聲音微微有些顫動。步效遠抬眼看去,見她眼中已經帶了微微的慍怒,只是燭光映照中,卻又彷彿有些悽楚。腦海中突然就又跳出了兩年之前她在那扇月光窗影中朝自己走了過來時的樣子。那時的她,彷彿也帶了這樣的一絲悽楚。
他的胸口一熱,心酸漲得彷彿要爆裂開來,還沒明白怎麼回事,已是到了她面前,一腿跪了下去,膝蓋頓地,緊緊地抓住了她手,仰頭看著她。
“你幹什麼!”
昌平嚇了一跳,睜大了眼低頭看著他。
“我知道我人笨,什麼都不會,配不上你。可是我會一心一意對你好!真的!我……我……”
還有太多的話想對她說,但是都擠在了喉嚨口,最後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步效遠漲紅了臉,看著昌平臉上的驚異之色,突然覺得羞愧難當。
她是那樣的高貴,集萬千寵愛一身,怎麼會看得上自己的“一心一意”?
剛才衝動之下的勇氣漸漸消失了,他訕訕地鬆開了她的手,仍那樣半跪在她面前,只是耷拉下了頭,不敢再去看她。
“嗤……”
半晌,一聲低低的笑聲突然響了起來,彷彿珠子落到了玉盤之上,清脆而帶了餘音。
步效遠抬頭看去,見昌平竟抬手掩住嘴笑了起來,眼中波光盈轉,映得一張臉明媚無比,一時看得又發怔了,呆呆不動。
“知道自己笨就好,還不是無藥可救!”
步效遠聽見她罵了自己一聲。只是這聲音入他耳中,卻彷彿來自閬苑瓊池裡的仙樂,無比動聽。
他的心又怦怦跳了起來。
“今天坐了一天的車,累死了。好了,早些睡吧,養好精神,明天你還要隨陛下林場狩獵呢。誰要聽你這些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