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才將茶碗湊至嘴邊,只聽有人斷喝一聲:“喝不得!”一隻手已斜插出來,將茶碗打翻在地。
五、
這人竟是去而復返的胡靜,她站在打碎的茶碗邊,喘著氣,臉上一抹緋紅。旁邊的胥子常也吃了一驚,臉色要多難看便有多難看。
一時間,屋子裡只聽見喘氣聲,三人都盯著地上的茶碗,沒人說話。
打破沉默的是楚桐,他看了地上,眼光又轉到胥子常,最後停在胡靜身上。微微一笑,道:“勞少夫人多費心了,楚桐感激不盡。”
他雖在笑著,笑意卻未抵達眼底;話雖是感謝,溫暖卻未抵達語氣。這一刻,他忽然從一個親善溫文的書生,成了一柄欲待出鞘的利劍。楚桐收起唇角的弧度,又緩緩道:“不過少夫人多慮了,這樣的毒藥,便是拿來下酒,我也死不掉的。”
胥子常一震,強笑道:“楚兄說的哪裡話……”
楚桐轉過頭,只輕輕看了他一眼,胥子常後面的話就再也說不下去,冷汗從額頭上落了下來。
楚桐笑起來,他臉色冷冷冰冰,說話語氣卻輕柔,道:“胥少爺,你可知一個人在佈置陰謀之前一定要準備的是什麼?”
胥子常的笑已經掛不住了,只得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楚桐也不管他,徑自道:“就是事敗之後的滅口。這世間其實很滑稽,一個陰謀最要緊的,就是要不為人知,而又沒有一個人能真正做到天衣無縫。更加滑稽的是,一個陰謀,時常都是在滅口之時會出紕漏,以至功敗垂成。”
胥子常完全沉下了臉,恨聲道:“楚桐,你這話什麼意思?”
楚桐道:“我的意思是你機關算盡,卻錯了一件事。”
胥子常道:“什麼事?”
楚桐微笑道:“就是原本我就沒打算要揭穿你。”他見胥子常臉色變得煞白,又道:“胥家不止是地方大戶,與當朝宰相皇子都有交誼,更有通天之能。當時我就曉得,有些事情就算說了也沒有人相信,就算有人相信也沒有人當真,就算有人當真了……”頓了頓,他道:“就算有人當真了,你胥少爺還會沒有辦法嗎?”
胥子常哼了一聲,道:“既然你知道,又何必咄咄逼人,攔我去路?”
楚桐悠然道:“鐘快腿夫婦可說因我而死,我心中又有疑竇未解,所以就算知道這裡是龍潭虎穴,也不能不來。”
胥子常冷笑道:“好個不能不來,只可惜你既然來了,就不要回去了。”他撒掉剛剛端上的茶,就著原本未撤的茶壺斟了一杯,喝完一口後似乎平靜了不少,胥子常已換了語氣:“楚兄,你年紀輕輕就已入仕,將來必將前途無量,何必斷送在此地呢?”
楚桐看著他,眼睛裡竟然有憐憫,搖頭道:“胥少爺,現在無論說什麼,已經遲了。”
胥子常重重擺下酒杯,怒道:“楚桐,不要以為我給你幾分面子你就……啊……”
看見胥子常捂著肚子蹲下去,面上已經一片慘灰,右手中指顫巍巍抬起指著自己,楚桐苦笑道:“你誤會了。第一,我說太遲,是因為你已經要死了。第二,毒不是我下的。”
胥子常已不能言語,他順著楚桐的目光看去,看見自己的妻子站在一邊,目光冷冷清清,那鄙夷的眼神彷彿他已是一個死物。怒極攻心之下,一口熱血反而突破喉嚨噴了出來,他一手要去抓胡靜的衣角,嘴裡叫道:“好……你……為什……”
“麼”字尚未出口,胥子常的身子忽地一傾斜,軟軟地倒了下去。
楚桐看著胥子常死時突然變得正常的膚色,這才有些動容道:“竟然是‘寸心灰’?”
胡靜笑了,她是那種連笑的時候都帶著七分憂鬱無助、還有三分哀婉的女人,但是語氣裡卻沒有半分軟弱。她笑道:“我也覺得這麼珍貴的毒藥用在他身上糟蹋了,可惜手邊沒有其他能用的。”
朝楚桐嫣然一笑,胡靜又道:“倒是你,明明已看出我在杯子上下了毒,茶水裡是無毒的,居然還陪我演下去,這份涵養功夫真是少見。”
楚桐微笑道:“倒不是涵養,我只是好奇這出戏會變得怎樣而已?”
胡靜道:“只是好奇?”
楚桐欣然道:“只是好奇。”
胡靜苦笑起來道:“原本,我還想哄你一鬨,後來端茶時看見你的眼睛,我就知道這個計策能騙得了別人,卻絕對騙不了你。”
楚桐道:“你原本是想先讓我以為胥子常想毒死我……不,他本就想毒死我,只是給你換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