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黨支部書記將老賢木叫到辦公室去,嚴肅地訓斥他毆打工人階級的行為。老賢木氣得牙癢,卻不屑地不說一句話。後來,經楊教授出面斡旋,總算沒有對老賢木作出“記過”之類的處分。因為這事,老賢木一連幾天去楊教授家中悶坐,不吃飯,不喝水。楊教授生氣地批評老賢木心胸狹窄、沒有科學工作者的氣度,又讓夫人彈奏貝多芬的《 命運交響曲 》給他聽,終於使他搖頭髮出一聲嘆息:“唉,人啊人!”
可是,不多久,“心胸開闊”的楊教授被打成了“右派”。批判會那天,恰是被老賢木“毆打”的那名“工人階級”在臺上義憤填膺地發言。老賢木聽不下去,捏了拳頭向臺上衝,結果被革命“左派”及時制止。批判會結束,老賢木拎著一袋水果去楊教授家,楊教授因“隔離”不在家中。從此,老賢木在清華也成了無孃的孩子,沒有人說話,也不與人說話了。
按理,老賢木是該戴上“右派”帽子的,但老賢木突然間不像過去那樣吃飯睡覺,不洗澡,不更衣,走路搖搖晃晃,嘴裡成天咕噥咕噥什麼“宇宙計劃”……令革命“左派”實在也有些下手不忍了。兩個月後,系裡研究並報學校批准,決定從此給老賢木每月發十三塊錢生活費,派人將其送回原籍……
第三章 迷裡迷氣3(1)
一九五七年秋,老賢木回到珠璣公社珠璣一隊。
老賢木離開清華時,除了兩捆書、一捆筆記本,什麼也沒有帶,基本上是一個“裸人”。
珠璣公社的鄉親們得知老賢木如此返鄉,紛紛前去看望,見到他滿臉胡茬,瘦得不成|人形,無不嘖嘖心疼,甚至因了疑惑而惶惑。老賢木族家叔輩老不朽是珠璣一隊隊長,代表親屬和地方一級組織表示了對清華的不滿,並向陪送老賢木回來的人討說法:“我家侄兒是好生生去清華的,你們那裡還是不是社會主義呀?”陪送來的人臉上發訕,頻頻做笑道:“別這麼說,別這麼說。”然後,將老不朽隊長領到禾場的空地上,特意小聲地說:“組織上每月發給老賢木同志十三塊錢,這個數字也不算小了;現在賢木同志生活自理能力較差,我們每月按期把錢匯給您,由您安排賢木同志的生活。我代表組織謝謝您了。”老不朽隊長眨眨眼,覺得“數字”的確不算小,就以一種並不情願的語氣回答:“那隻能這樣囉。”於是就這樣。
從此,老賢木住自家的房子,由老不朽隊長叫到家裡去吃飯。起初,老隊長的老婆覺得家中孩子多,本身照應不過來,並不樂意再加累墜。但老不朽眯細了眼睛笑:“嘿嘿,就是抓把米、加瓢水的事,再說,十三塊錢,都是活錢啦,結餘大著呢!”其老婆就望著隊長愣了。老賢木只要有飯吃,並不理會什麼“十三塊”不“十三塊”的,甚至每每端起碗來都極力顯出尷尬和感激。而且,老賢木頗能跟小孩子打成一片,隊長家大小三個孩子見到老賢木的小眼睛忽閃忽閃,個個都歡天喜地。有時,老賢木還教大孩子認字、算算術,那大孩子在學校讀書的成績一天比一天好,老師表揚他,他便報告老師應該歸功於我家“賢木哥”。慚慚地,隊長老婆動了惻隱,間或為老賢木的菜中添些油鹽;而老賢木不知不覺增長飯量,臉上也冒出紅暈來。冬天到來,隊長老婆又去扯一塊藍色卡嘰布,買回兩斤棉花,請裁縫為老賢木做出一套實沉的棉衣棉褲;老賢木穿上嶄新的棉衣時,激動得小眼睛裡淚光閃閃,連聲說:“嬸子,您再不要為我花錢了!這套棉衣,夠我穿一輩子的。”老賢木果然說到做到,此後,謝絕了“嬸子”為他添置的所有新衣新褲。
老賢木除了吃飯出門,偶爾也去村門口和街上走動走動。老賢木見了大人,會沖人笑笑,別人也會衝他笑笑;見了小孩子,則是揚起手來“hello”一聲,那時鄉下的小孩子不懂“hello”,一律“咯咯”地笑出聲來。由於老賢木確有學問,又喜歡小孩子,大人們便常常把自己的孩子牽到老賢木面前,請他指點一二,效果自然是良好的。有時正遇著吃飯的時間,孩子們的家長還會把老賢木拉進屋裡一起吃飯。久而久之,請老賢木在家裡吃飯成了珠璣公社的時尚和鄉俗,而老不朽家也因此又有了更大的“結餘”。不過,老賢木是有格調的:去誰家吃飯都可以,但不能遭遇輕視。有一次,一個家長從兒子碗裡夾一筷子菜移到老賢木碗裡,老賢木當即放下碗筷便走。這事傳開去,那家長遭到了村人們的一致憤慨。
老賢木更多的時候是把自己關在家中。老賢木在家中時,誰也不得去敲門。如果門上有響動,老賢木就在屋裡大喊大叫:“滾開!滾開!”曾經有人趴著門縫向裡瞧,只見到老賢木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