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忘不了。她一遍又一遍地詛咒自己。有時,她也想把楊度從記憶中排除,努力設想他是一個薄情郎,好比易漲易落的山溪水。但即使這樣,她也難以將他的身影在腦中排除掉。
這些年來,靜竹沒有快樂,有的只是思念。她把自己心中的秘密告訴了一個新來的小妹妹。這個小妹妹也是蘇州人,身世比她還要苦。她連自己的生身父母的印象都沒有,也不知道自己姓什麼,也沒有一個正正經經的名字。靜竹可憐她,依著自己的名字,給她取名亦竹。亦竹將靜竹視為親姐姐,常常勸她,叫她不要再想楊晳子了。天底下像楊晳子這樣的人一定不只一個,何苦如此痴情?再說楊晳子沒有來尋找,可見他也不是一個鐘情的漢子。亦竹又把靜竹的事告訴她的朋友丹花,丹花於是也勸靜竹忘掉這段戀情。
想不到一別五年,杳無音訊的楊度竟突然出現在八大胡同,出現在橫塘院前。那天下午,當靜竹隔著窗簾看到這意外的一幕時,她簡直驚呆了。她指著在衚衕裡踽踽獨行的那個人,對亦竹說:“他就是晳子。”
亦竹立即要下樓去喚他,靜竹製止了。出自於一個戀情深厚的姑娘家的複雜情感,靜竹心裡此時湧出來的,卻是苦多於甜,怨多於愛。她恨晳子為什麼直到今天才出現在她的眼前,這許多年都幹什麼去了?何況她又生出懷疑,他是不是早已忘記了自己,到此地來是為了找別的姑娘圖快活?她叫亦竹遠遠地跟著楊度,看他究竟到八大胡同來做什麼,住在哪裡。
晚上,亦竹告訴她,楊度並不是來嫖妓女的,他住在長郡會館。亦竹還打聽到楊度此番來北京,是為了參加經濟特科的考試。靜竹得知楊度不來逛窯子,心裡欣慰,但相隔了五年,不知他的心思變沒變。她和亦竹商量了一個主意,暫不驚動他,讓他考完後,再由亦竹出面扯個謊試探一下。不料城隍廟會結束的這一天,楊度錯以為亦竹是靜竹,自己找上來了。
楊度走後的第二天,亦竹將偶遇楊度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訴靜竹。當她聽到楊度得知自己已死突然暈厥,醒過來又說要去墳頭祭奠的時候,靜竹流下了欣慰的眼淚。這個洞庭湖南的漢子,倒真是一個實心實意的情郎。這樣的男人,即使為他死也是值得的!不管他這次考中不考中,也不管他家裡有沒有妻子,二十三歲的靜竹姑娘不能再在燈紅酒綠的賣笑場中葬送自己的寶貴青春了,她要從良嫁人,要跟她的心愛郎君,一起去秋風萬里芙蓉國的楚山湘水之畔,一起去灑滿帝子愛情之淚的斑竹故園,做一個普普通通的女人,為丈夫漿洗縫補、生兒育女。
五年來,憑著自己的美貌和一手絕妙的琵琶,靜竹積攢了上萬兩銀子的私房,她和亦竹商量,要自贖離開橫塘院,她不能在這片汙泥濁水中接待晳子,她要在自己的家裡與心上人久別重逢。亦竹一聽,忙跪在她的面前,哭著說:“好姐姐,你幫幫我的忙,把我也贖出去吧,我今生甘願做你的丫環奴僕,服侍你和楊先生一輩子,來生再變牛變馬報答你的恩情。”
望著這個苦命的義妹,靜竹的心在顫抖。老鴇早就說過要找一個出得起大錢的人給亦竹破身,因為一時沒有找到這樣一個人,亦竹仍還是一個姑娘身子。這樣一朵嬌美的花朵眼看就要遭踐踏而不施以援手,於心何忍!只是今後的事情尚不能料定,萬一受苦受累,她吃得消嗎?亦竹堅定地回答:“哪怕是沿街乞討,也比在這裡強呀!”
靜竹對老鴇說,願以五千兩銀子自贖,又用一千五百兩銀子代贖亦竹。妓女從良是常有的事,老鴇不能干涉,況且她們願出這樣的大價,老鴇一口答應。
兩姐妹收拾了自己的行李,又與老琴師和手帕姐妹們依依話別,毅然離開了橫塘院。她們在西山腳下賃了三間乾淨的農舍,臨時佈置一番,住了下來。
這一天,亦竹從城裡回來,告訴靜竹一個天大的喜事:經濟特科正場已公佈,楊度高中一等第二名。“靜姐,大家都說,特科考試以正場為準,複試只是做個樣子,楊先生成了榜眼公,你就成了榜眼公夫人了!”亦竹激動地向靜竹道喜。
靜竹聽到這個訊息,喜得心花怒放。她緊抓著亦竹的手,一個勁地說:“亦妹,你說的是真的嗎?真的嗎?”
“真的,一點都不假!榜就張在正陽門外,還說二十五日複試哩!”
“這就好,這就好!我早就看出晳子是個大有出息的人,他真的出息了!”靜竹喃喃自語,“亦妹,二十五日那天你去長郡會館門口等他,見到他複試回來後,你就把他接到這兒來。你說我沒有死,我天天都在想念他!”
“好,二十五日那天一早我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