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行館在我家那條街上,他從京城剛下來的時候,聽說咱們這裡沒有書屋,便將那宅子騰出來辦學讓子弟讀書。”
兩人跨門進去,院落雖小,但倒也乾淨,只有兩三個粗布丫頭、小廝在裡頭,見了王崇,都過來問好,王崇便問:“你們家爺呢?可曾好些了?”
都指著裡屋道:“今兒個早晨起來又吐血了。我們太太急得什麼似的,也不敢在他面前哭,這會兒躲在耳房裡正哭呢!心想著只怕是我們家爺是救不了的了,昨兒大夫又開了方子,藥是吃了,卻一點兒用處都沒有,還倒更加嚴重了,偏生我們家爺又是個心大的,躺在床上嚷嚷,別吃這個勞什子了!與其這裡浪費錢,不如拿去買些糧食,也好舍些粥飯給那些饑民,可憐見的!太太這兩日為他這麼著,已經操碎了心,如今又聽他至死都要想著災民,一點兒不心疼自己,哪裡還忍得住!”
王崇聽了,便對他們道:“這是我從京裡特地請來的大夫柳先生,讓他瞧瞧你們家爺吧!”
早有人攙著沈夫人往裡頭出來,這婦人也只是粗布麻衣而已,滿臉淚痕,見了王崇便忙行禮道:“謝謝崇爺一直照顧,我們已經無以為報了,如今又費這樣心!”
王崇忙躬身作揖笑道:“嫂夫人言重了,老沈無論做人做官都是沒得說!咱們這保安城中,哪一個不敬佩,不豎起大拇指的,我一介武夫,也不過只是略盡綿薄之力罷了。”
沈夫人還禮,又看了看林旋兒,似有難言之語,欲言又止。
王崇見了,忙道:“柳先生雖年紀尚輕,但醫術了得,嫂夫人且放心!”
“如今人都已經那樣了!早起吐了兩回血,臉色蠟黃,又什麼都吃不下,也不過是不中用的人罷了,我沒什麼不放心的,只是看柳先生穿得乾淨,長得也肅靜,裡頭吐得到處是血,雖已收拾妥當了,但腥味兒還在,也說不準什麼時候還吐呢!只怕先生見了害怕。”沈夫人一行說著,便早已忍不住慟哭起來。
林旋兒輕笑道:“夫人請放心,不妨事的,中不中用,得我進去看了再說,煩您前頭引路。”
沈夫人由一個小丫頭扶著,便往屋裡走,果然走到門口,便聞到一陣血腥味兒,林旋兒顰眉探頭往裡一看,只見一個骨瘦如柴之人躺在床上,雙目緊閉,滿頭大汗。
病得不輕。
林旋兒上前看了一看,只見他睜開眼睛,上下打量了一番林旋兒,便怒對沈夫人道:“不是說不要再浪費錢請這些江湖郎中來了麼?不過都是些不中用的東西,何苦在他們頭上糟踐錢,正經買些糧食回來熬粥也好,就當給我積陰德了!”
林旋兒輕笑,觀其神色,又輕輕診了一回脈。
身後的沈夫人急得滿臉通紅,便哭道:“你嚷什麼!這位柳先生不是江湖郎中,是崇爺特地從都中請來的,人間千里迢迢地來了,你不領情就罷了,做什麼還要這樣說話傷人心!”
王崇也上來勸了一回,方才漸漸止住了。
林旋兒見他不言語,心平氣和,便問:“是不是腹中有個會動的小硬塊兒,疼痛難忍?”
“除了禍國殃民的讒臣,沒有什麼不能忍的!”他果然捂住肚子,並不言語。
林旋兒聽他說話知曉大義,明辨是非,句句有刺,知是大丈夫氣節發作,正氣頭上,問了什麼都只得這樣酸溜溜的幾句腐話,便又轉頭對沈夫人問道:“按理不至如此,可是曾受了傷?”
沈夫人拭淚忙上前道:“正是呢!前些日子和家人一道回來,也不知道黑燈瞎火的,從哪裡就滾下幾個一抱大的石頭過來,雖躲閃及時,沒有傷及性命,卻也被砸了兩下,都只當無事,誰曾想不過幾日就成了這樣了!”
王崇見林旋兒顰眉冥思,便忙命人拿了筆墨過來,林旋兒便上前去,提筆寫了兩個藥房。
一方為:劉寄奴、骨碎補、延胡索各二兩,加水二升,煎至七合,倒入酒一合,一次溫服。
另一方為:葫蘆巴八錢、茴香六錢、巴戟(去心),川烏頭(炮、去皮)各二錢,楝實(去核)四錢,吳茱萸五錢,合而炒磨為粉,加酒、糊成梧子大丸子,每服十五,鹽酒送下。
寫罷拿來與王崇和沈夫人瞧了,王崇便命人趕著去抓藥。
那頭躺在床上的沈錬只拖著王崇苦嘆道:“如今城中饑民愈發多了,我已是米黍散盡,還累及各位兄臺為我這樣操心,我已是將死之人,心中之感寒窗十年苦讀,為的不是名揚四海,高官厚祿,無非希望造福一方百姓,只可惜我不能如願,便是死也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