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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部分

房子已經年久失修,是他內戰時期靠軍火製造業致富的父親留下的遺產。米蓋爾·莫林納的生活非但和奢華扯不上邊,甚至像僧侶一樣清苦。他把那些他認為沾滿鮮血的黑心錢,都捐作修復博物館、教堂、圖書館、學校和醫院之用,同時也資助童年的摯友胡利安·卡拉斯的小說能在故鄉巴塞羅那出版。

“錢,我多得用不完,缺的卻是像胡利安這樣的朋友。”這是他惟一的解釋。

他和兄弟姊妹或其他親人幾乎沒有任何往來,而且他也都將他們視為陌生人。他沒有結婚,平日足不出戶,大部分時間都待在樓上,那便是他的書房所在。他天天在裡面狂熱地工作,除了替馬德里和巴塞羅那的各個報紙雜誌撰寫散文和專欄之外,他也翻譯德語法語檔案、校訂百科全書和小學課本。米蓋爾·莫林納是那種用工作狂來彌補愧疚感的人,對於他人的懶散,他不但尊重,甚至很羨慕,因為那是他做不到的事情。他並不以辛勤工作為傲,他甚至自嘲,說他的工作狂是懦弱的另一種表現。

“當一個人沉浸在工作中的時候,你在他的眼裡看不到生命。”

我們在不知不覺中成了好朋友。我們兩人有許多共同點,或許是太多了。米蓋爾和我談書,也談他最崇拜的弗洛伊德,他還聊音樂,但是說得最多的還是老朋友胡利安。我們幾乎每個禮拜都見面。米蓋爾和我說了胡利安當年在聖加夫列爾

教會中學就讀時的種種趣事,他還儲存著一疊舊照片,和胡利安少年時期所寫的短篇故事。米蓋爾非常崇拜胡利安,憑藉他的敘述和回憶,我慢慢認識了胡利安,至少對素未謀面的他有了一些概念。我們認識一年之後,米蓋爾·莫林納向我表白,說他已經愛上了我。我不想傷害他,但也不能欺騙他。誰都不可能騙得了米蓋爾。我告訴他,我非常感激他對我的這份心意,他雖然已經成了我最要好的朋友,但是,那畢竟不是愛情。米蓋爾說,他早就知道了。

“你已經愛上了胡利安,只是你並不知道罷了。”

一九三三年八月,胡利安寄來一封信,說他已經完成新作《教堂神偷》的手稿。卡貝斯塔尼先生原本打算九月到巴黎去,因為他要和迦利瑪出版社簽訂幾份合約。沒想到,他的痛風老毛病又犯了,在床上躺了幾個星期都沒好。為了獎勵我平日工作認真,他決定派我去法國簽訂新合約,順便也拜訪胡利安·卡拉斯,再把他的新作手稿帶回來。我給胡利安寫了一封信,談到了我在九月中旬將有一趟巴黎之行,請他幫我找一家收費合理的小旅館。胡利安回信中提到,我可以借宿他在聖傑曼區的住所,好把旅館住宿費節省下來。出發前幾天,我去找了米蓋爾,問他要不要我替他給胡利安帶口信。他想了好久,最後卻告訴我:不用了。

我初次見到胡利安本人,是在巴黎的奧斯特立茲火車站。當時,巴黎秋意正濃,大片濃霧籠罩著火車站。我留在月臺上等候著,其他旅客都往出口處走去,不一會兒工夫,月臺上就只剩下我一個人了,接著,我看見一個身穿黑色大衣的男人,站在月臺的入口處,透過菸圈觀望著我。在火車上,我不時地問自己,要如何才能認出胡利安這個人?米蓋爾·莫林納讓我看的那一疊舊照片,至少都是在十三四年前拍的。我在月臺上左探右望。除了我和那個男人,月臺上已經沒別人了。我發現那名男人好奇地盯著我,說不定他也在等人,就像我一樣。不可能是他。根據我見過的資料,胡利安當時是三十二歲,可那名男子看起來卻蒼老多了。他的頭髮已經花白,神情憂鬱而疲憊。臉色太蒼白,身材太清瘦,或許是因為我站在霧中所產生了錯覺,也可能是旅途勞頓吧。在我的印象裡,只有少年胡利安。這時,那位陌生人小心翼翼地向我走來,雙眼直視著我。

“胡利安?”

陌生人對我露出微笑,然後點點頭。胡利安·卡拉斯擁有世上最美的笑容。那是他歷經滄桑後惟一沒變的地方。

胡利安住在聖傑曼區的一間閣樓上,房間裡只有兩部分:一邊是客廳,加上一個小到不能再小的簡陋廚房,從客廳外的陽臺望出去,密集的屋宇在霧中連成一片,遠處是聖母院的尖塔;閣樓的另一邊則是一間沒有窗戶的臥室,裡面放著一張單人床。浴室在樓下走道的盡頭,所有房客一同共享。整個閣樓的面積,還不及卡貝斯塔尼先生的辦公室大呢。胡利安細心地把房子打掃了一遍,打算以簡單的陳設接待我。我裝出一副對這裡很滿意的樣子,雖然房子還有胡利安用心打掃而留下的清潔劑和打蠟的味道。他刻意鋪上了最好的床單,我記得床單上還印著巨龍和城堡的圖案。那是一條兒童用的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