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家人不貪口福之慾,飲酒更是於我不宜。但我已經供在佛前,為娘娘祈福。娘娘喜得龍子,千祈保重金安,切勿大意。”海蘭珠不好意思地指著自己的肚子低頭笑道:“整個人散沓沓的,很難看是不是?”綺蕾輕輕搖頭,凝視著海蘭珠,語重心長地道:“做母親是一個女人一生中最偉大的成就,卻也是最艱險的任務,望子成龍,一日不可輕心。”皇太極聞言一驚,想起綺蕾當年懷子七月而終於小產之難,忽覺綺蕾似乎話外有音,不禁注意地向她看了一眼。海蘭珠卻是全無心機,只拉著綺蕾絮絮地說著她的夢境與困擾。論年齡她其實大著綺蕾幾歲,而且已經做了母親;然而兩人在一起的時候,綺蕾看她的眼神卻充滿祥和縱容,彷彿對著一個小孩。皇太極倚著一棵桂花樹站著,看這兩個長相酷似而性情各異的麗人閒話家常,只覺所聞所見,彷彿天上人間最美的一幅靜畫。總是海蘭珠說三句,綺蕾難得答上一聲,可是兩個人在一起,偏有一種言語形容不出的和諧靜美,讓人的心覺得安逸,勝敗與得失都變得微不足道,人生的至大享樂無非是對著滿樹桂花,一雙佳人。驀然一陣清風拂過,驚動得桂花繽紛,落紅成陣,皇太極脫口道:“久未聞仙子佳音,可肯為朕撫琴一曲,以賀宸妃?”綺蕾微微遲疑。皇太極已覺後悔,便是從前他與綺蕾朝夕相伴之時,再四央她彈琴也難得如願的,況且如今兩人已經仙凡殊途,自己對著一個出家人提此要求,未免失禮。然而綺蕾只是微一錯愕,便婉然答:“這就為皇上取琴來,只恐拙劣之音,有辱聖聽。”說罷轉身回房,果然抱了琴出來,便置在桂花樹下,以水淨手,燃起沉香,十指輪撥如蝴蝶穿花,行雲流水地彈奏起來。皇太極靜息聆聽,悠然神往,看著桂花樹下撫弦而歌的綺蕾,益發覺得她不像一個真人,不像一個真正活在這世上的血肉之軀,她的心太高太遠,她的眼睛又只對著自己的心,即使一個帝王的愛情也不能使她溫軟。他看著她手中的琴絃,那琴絃,曾經勒緊自己的頸項,將一段柔情從此斷絕,讓他和她永成陌路。不是他貶逐了她,而是她先拒絕了他,在她面前,他從來都是軟弱而無力的。他曾經深愛她,她曾經痛恨他,而如今兩個人沒恩也沒仇了,卻可以重新平平靜靜地坐下來,彈琴,聊天,做朋友——透過海蘭珠,皇太極在遠離了綺蕾之後,終於又在另一個極點起步,向她跨近了一步。這就是命運的撥弄麼?皇太極長嘆一聲,又看一看立在綺蕾身後的海蘭珠,她的眼睛那樣明亮,笑容那樣恬淨,她是上天賜給自己的最豐厚的禮物,是對於綺蕾的峻拒所給予的一種補償,她是代替綺蕾來陪伴自己、安慰自己的,她甚至替綺蕾終於為自己生下了一個可愛的兒子。自己已經永遠地失去了綺蕾,可再也不能失去海蘭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