嗓門大,吳全有被他追著念著腦抽筋,到底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由著小麟子跟那掌糕點的朱師傅學去了。偏就不讓跟陸安海學,陸安海左右也是半路出家,壓根兒無所謂。
捏點心的朱師傅腹大如山倒,脾氣也大得像洪鐘,可沒打算好好教她。隔兩天叫她背靠在灶臺上站站,摸摸她腦袋:“太矮了,太矮了,沒長夠個兒哩,怎麼教。”但每次他做糕點調粉的時候,小麟子墊著凳子站在他旁邊看,他倒是西里咕嚕把過程事無鉅細。
人一胖就不懼冷,朱師傅有個習慣,喜歡大冬天赤著胳膊穿件短打躺在院子裡午睡,生怕別人不知道他皮肉多麼結實似的。
冷風吹著吹著就睡著了,小林子便用細細的芹菜梗兒去捅他的鼻孔。
“哈——、哈——嚏!!”他會猛地打一個大噴嚏,把對面的樹枝都震得搖一搖。弄醒了他可是要捱揍屁股的,小麟子便迅速地把芹菜梗兒收回來,悄默默地咯咯一笑。他醒不來,往往習慣行地摸肚子,然後大衫子耷拉下垂,從他的口袋裡總能滑出一些好吃的。他是個掌糕的大廚子,滑出來的點心可沒有不好吃。
小麟子就會蹲下去,把那紙包撿起來。每天包著的花樣兒都不同,她自己嘗兩口,剩下的就藏好了拿去給她的柿子爺吃。朱師傅人胖腦糊塗,糕點丟了一次也不記得要去找。
出御膳房往南直走,左拐個彎就到文華殿了,從文華門裡一直穿進去,兩旁青松墨綠,場院空寂,最深處那幢二層的殿宇就是聖濟殿。聖濟殿裡藏滿了她看不懂的書,高高的書架子彰顯著聖人的肅穆,這是闔宮裡唯一一座黑瓦黑柱子的建築。
早先第一次來,小麟子還有點心裡惴惴的,如今已經輕車熟路了。一腳跨進幽清的門檻,她的柿子爺就坐在殿左內側的屋子裡。那裡有一方鏤雕雲海的四角架子床,床邊有一張紫檀木雙龍紋翹頭案,她的柿子爺每天就坐在案上看書。
因為知道楚鄒最近時不時有小太監陪侍,小順子總是時常不見人影兒。
小麟子走進去,楚鄒一個人坐著,穿一襲暗紅團領的聯珠狩獵紋錦袍,□□歲的少年,髮束玉冠,生得是高鼻薄唇自帶皇室冷漠。窗縫未嚴實,小風吹得他袖口上的絨毛輕輕浮動,小麟子把糕點紙包放在他桌角,並不敢去打擾他。
楚鄒也不與她說話,只垂著頭專注看書,肩背挺得展直,那俊美側影把小麟子看得目不轉睛,移不開眼神兒。她就一邊假模假樣地摸著那些書架子走,一邊從這邊那邊地偷偷打量他,忽而又停在他桌旁,安靜地看他用細軟的墨筆書寫出正楷的小字。
那些字隨著紙頁下翻,就如同這座宮殿裡浩瀚的書海,叫沒有機會識字的她滿心裡生出肅穆。她對他的崇拜便又多出了幾分。
宮裡人人都長著一雙刁尖的眼睛,誰都看眼色下菜。
聖濟殿裡因為四壁藏書,是不能夠燒地暖的,早前幾年,楚鄒這裡是冷板凳冷桌子冷炕。現在呢,那多少年空卻的床榻被悄然無聲地換上了舒坦褥子,靠椅上也加了一層軟錦墊,每天他沒進殿前,就有奴才把他昨天看過寫過的書桌擦得乾淨透亮,架子上還擱著暖手和暖腳。從前都是他自個兒帶水壺進去,現在倒好,也都靜悄悄的提前給他準備好了茶水。
帝王的威嚴在無聲無息中影響和左右著他的生活,太監們用這種前後反差的做派向他宣告一個道理。在這座紫禁城裡,一切的生物都仰仗著他父皇的鼻息,父皇的一道笑容,一個腳步,便能左右人的可天上與可地下。
自世子打架那日楚昂第一次踏入坤寧宮後,從乾清宮到交泰殿之間的結界就好像不攻自破了。
有時候楚鄒看完書回來,他的父皇便會等在交泰殿的露臺之上,用皮球老遠地朝他一拋。
此時若桂盛恰好走下漢白玉短階,看見他父皇在,就會恭敬地邀請父皇順道一同進母后的宮中用膳。
桂盛每次總是那麼恰恰好的迎出來,父皇亦每次都會欣然地踱步進去。
他的母后看起來似並不歡迎,然而面上並沒有表達出來。但這頓飯便會用得靜悄悄。
有時候父皇會考問他幾句朝政疑難,他便引經據典地認真答覆。然後母后便接過話,叮囑他要好生注意身子,別鎮日個埋在書堆裡,小心熬成了眼瞎子。此時父皇便會無奈又寵溺地勾唇笑笑。
用完膳楚鄒就回冬暖殿休息了,他的父皇卻是坐著不動的。母后也不搭理父皇,只是去張羅自己的一應瑣碎。
父皇此時便坐在錦榻上,一襲玄黑色龍袍筆挺展直,默默地看她很久。或叫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