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梨那頭瘋跑。
陸梨尚不自知,那斑駁紅漆的舊宮門虛掩著,微微撐開一條縫隙。已近正午的光景,陽光甚烈,卻並未有太監往這頭送膳,院子裡也沒有聲音。她便只是靜靜地站在門外,也不曉得在等待些什麼。
忽然裙下一叢毛茸茸亂竄,嚇得往邊上彈跳開來,裙子卻被麟子給咬住了。拖著往鹹安宮裡走哩,它主子爺自從得了它咬去的衣裳,這陣子半夜睡不著就總把那衣裳罩在眼睛上,一悶頭就能睡到大天亮。睡得好精神氣兒足,最近對它的臉色都好起來。既然是真人來了,這下它可得把她拖進去關起來陪床兒。
春禧殿裡光線幽蒙,廢宮不比正主子們待遇,大暑天不得冰塊,悶燥使人呼吸難受。楚鄒叫小榛子把官帽兒八仙椅搬到廊簷下,對面殿頂幾隻角獸遙遙,他眯著眼睛手上刻刀不停。
小劉子揹著楚恪在臺階前放下,一襲垮腰小袍子壓得皺巴巴的。楚鄒看也不看他,輕叱道:“爹都不領回去的孩子,總來我這兒礙眼做甚?”
楚恪最怕人提爹孃,便囁嚅著小嘴巴討好他:“我給你帶糖吃來了。”
把腰上別的小荷包開啟,裡頭是三枚方塊兒小梨花糖。米白色晶瑩剔透的,還可看見細碎的梨花瓣。楚鄒不屑地看一眼又收回眼神,楚恪只好自己先掏出一塊舔了舔,然後說:“是她給的,那個小宮女。”
這陣子他總來找他的四叔,他的四叔早前不搭睬他,後來他發現只要提起那個小宮女,他的四叔就會默默不說話地買他面子,聽他有一搭沒一搭的絮叨。他於是就總叫小劉子把自己背去衍祺門裡頭找陸梨。當然,陸梨問他的那些話兒,他全都一股腦兒告訴他的四叔了。
果然楚鄒頓了頓,便不說話了。
楚恪試探地掏出一塊梨花糖,一塞,便塞進了他四叔兩排潔白整齊的牙齒裡。
作者有話要說: 更新了,謝謝小夥伴們的霸王票打賞和營養液灌溉!!感恩大家!!
第122章 『拾肆』舊美人顏
午時的光景,日頭當空,紫禁城西北角被烤得芒光刺眼。子午線上御花園那頭正在辦慶功宴,隱約可聽見若有似無的嚶嚀嬌笑。到了這會兒膳房也沒把吃的送過來,那風裡倒是透著食物的豐盛,蟬鳴聲也揮不去廢宮的寂靜,偶爾說句話也似有迴音。
片塊的梨花糖在口中化開,清潤中夾雜著蜜桃的甜香。把梨花與桃汁兒混合,宮裡頭的太監可沒這心思。那香甜向五感滲透,楚鄒不自覺吮了一吮。男子硬朗的喉結跟著動了一下,把兩歲的楚恪看得滿目崇拜。
楚恪比劃著小手說:“她又問起你了。”
奶聲奶氣的,天生早慧的小孩兒,含糊不清地說著大人話。
這是他一貫的開場白,嘚吧嘚吧能叨個小半晌。其實陸梨可沒問過他幾回,一是不好太多問,二則尚服局活兒可忙。先前在司衣上輪差,還能時不時幫著楚鄒疊幾回衣裳,近日升了小副班,又被調去做了胭脂膏沐,可沒甚麼時間陪他瞎閒聊。
問一句:“世子爺有幾個皇叔吶?”
楚恪自動把話一傳,就成了:“她問,你是第幾個皇叔。”
隔二天再問一句:“世子爺怎不去和你小四叔玩兒吶?”
到楚恪嘴裡又成了:“她問我,你在和誰玩兒。”
好麼,一個才進宮的小宮女,卻對一個素未謀面的廢太子心心念念。話聽進楚鄒的耳中,一次兩次,便生出了奇妙。楚鄒時常浮想那日看到的陸梨身影,似曾相識的長開的眉間眼角,那看向自己的眸瞳裡帶著寧靜而飄遠的光芒,叫他實在無法解釋得清。
楚鄒抿了口梨花糖,閒淡地仰靠在椅背上:“今兒又問了我什麼?”
楚恪舔著嘴角:“她叫我說你……不吃飯,臭毛病多。”
呵,楚鄒諷蔑地扯了扯嘴角,清瘦的肩膀被幾聲咳嗽震顫:“她又在做些什麼?”
楚恪答:“她捻花汁,偷花兒,藏袖子裡。”跟著學了動作,他的四叔每回總會問這一句,他就把看見陸梨做的事兒都告訴他。比如她寫幾個字就換作左手,她還愛給人塗嘴唇兒。
捻花汁,藏花瓣……竟是連喜好也一樣麼。楚鄒便不說話,默了默,問道:“可知她叫什麼嗎?”
“怒泥,她問小阿嬌了。”楚恪說。
什麼破名字,哪家給起的這樣難聽。正說著,外頭傳來幾聲嗚努嗚努的狗吠,隱約聽見少女低聲輕喚:“快鬆開,我可認得你了。”為難中帶著焦急,隔堵牆也聽得甚悅耳,應不過十四五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