輪崗送衣,兩年多了從未聽廢太子說過話。這會兒已是入夜,油燈映照著他年輕而削俊的十八歲臉龐,那薄唇微抿,目光銳利仿若洞穿深遠,是叫人看了心生悸動的。然而宮中關於他的邪煞太盛,打從四歲起就不斷地沾人命,少年時更甚與……更甚與小太監那個。
見他今夜難得溫和,宮女緊張得心怦怦然,生怕他看上了自己,連忙跪下道:“非也,是、是宮裡頭新進的二等秀女,奴婢只負責送衣裳。”
“哼,疊得倒是仔細,她叫什麼?”那既愛羨又詬病的眼神,只看得楚鄒面色又驟冷。闔宮看自己皆是這般。不堪。
咳嗽聲震動清展的肩膀,見麟子“嚶嚶嗚”地攀著桌沿討食,便把手肘旁涼卻的隔夜菜粥舀了一勺塞它嘴裡。兩滴粥汁滴下,他嫌它弄髒桌子,又拿紙給它把嘴角拭了一試,拎下桌去。
果然是陰鬱易怒啊,宮女眼睛都不敢多看:“回、回四殿下,才輪崗不多日,奴婢也不曉得。”
出鹹安門,門外等著個挑燈籠的女伴。宮中入夜不許單獨行走,問起怎去了這樣久,心有餘悸把方才看到的一幕誇張一訴。那宮牆下長耳朵,不曉得哪個把話聽錯一傳,不二日闔宮都曉得廢太子與狗同桌共食了。
山西生起異教,聽聞從河道里挖出一塊玉碑,碑文上竟刻有血書:“乾坤將易,有主生於南山,茹雪食草,信者得承天命也。”村中百姓得了玉碑,便順著碑上線路指引,果真在南方山下找出一個異人,傳其言能知命、手到病除,一時間信仰者絡繹不絕。
朝臣上書此事,又道東宮空置,乾坤不穩,求請聖上重立皇儲。時值二皇子即日凱旋歸京,便有請立楚鄺為儲君者;又有以楚鄺幼年勾絆太子一事為由而反對者,請立皇九子楚鄎以承大奕王朝立嫡之祖訓。方卜廉幾欲開口,皆被那“與狗同食”給駁斥下去,忿忿然甩袖不知語。
一時朝堂上個個據理力爭,爭得臉紅脖子粗。楚鄎在承乾宮裡練了一早上字,也等不到父皇下朝。便將案上書卷闔起,對錦秀道:“鄎兒做完功課了,康妃請過目。”
錦繡正倚在香妃榻上挑揀決明子,近日萬歲爺夢中易驚,時有嚶嚀“皇后”。她恐他睡不安妥,便預備親自給他填一個安眠枕。聞言走過來把冊子接過,見是一段《大學》,筆體工整而端正,柔和中又藏內韌。
錦秀便笑著摸摸楚鄎的小臉蛋:“我們九兒天資聰穎,又得皇上親傳一身學問,不怪朝臣上下都誇你。”因著未有生育,又常承君恩雨露,時年雖三十有一,卻容顏潤澤、笑目明晰,保養得如若二十四五。
八歲的楚鄎生著端俊的五官,滿臉的孩童氣兒未褪,眼目裡都是柔和謙靜。卻又是十分懂事和上進的,年初聽說西南有隱士擅醫目,便自請父皇准許南下求醫,一個人在錦衣衛三品指揮使的陪同下,好好的去好好的回來。
如今左眼已是幾乎可視,仔細看方能看出來黯淡。見錦秀對自己溫和,便乖覺地抿嘴笑笑。
其實在楚鄒被幽禁、錦秀得寵的頭一年,四、五歲的他是很有過恐慌的。像一個人在深宮裡從此了無倚靠、四面楚歌,暗夜裡一個人眨巴著眼睛,看著忽近忽遠的天花殿頂,忽然就能全身打個冷顫。
後來四哥被廢一年後,錦秀依然對自己既往如初,並且父皇並未使錦秀懷孕,他方才漸漸又復了安穩的童真。
但父皇一直沒有給錦秀權利,錦秀一直仰賴著父皇的恩寵,並明裡暗裡受著張貴妃的壓制。
楚鄎抬頭望著奉天殿的方向,憂鬱道:“但二哥眼看就要回來了,父皇與朝臣們定要表彰他。”
他的擔心錦秀自然看穿,今日前朝在議論著什麼,那對雙胞胎太監早回來知會自己了。她心中也是憂慮的,她與楚鄎皆是這宮中的浮萍,一榮倶榮,一隕俱隕,沒有什麼比把老九扶上東宮之位更能對自己助益。面上卻寬撫道:“殿下是中宮的正根正脈,萬歲爺念著皇后娘娘的恩情,殿下的盛寵不會有異動。”
說著輕輕握了握楚鄎的手,見那邊廂貼身婢女麗環走回來,便叫嬤嬤牽著他去後院用點心。
拂著綺麗袍擺在香妃榻上坐下,紅唇暈開淡笑:“打聽得如何了?前些日那三個秀女是何人?”
康妃娘娘治下一貫面色和悅,也幾乎不在誰人跟前動怒,但狠處卻是在你看不到的地方,是叫你聽不到見不到不知覺著人就消失了。最恨便是誰人說她是老宮女出身,但對忠心順從者,卻賞賜分明。
宮婢們都對她不敢不忠心,麗環謙恭應道:“回娘娘,到底沒曉得是誰。那天賀舒帶著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