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已經滿十五歲,代杜府晚輩祭奠陸家先人,確是合乎情分。
陸念稚是她的四叔,也是她的師父。
天地君親師,她跪陸念稚的先輩心甘情願。
杜振熙轉過彎來,默然接過點燃的新香,想撩袍擺手卻被陸念稚牽著不放,頓時嘴角一抽:還讓不讓她磕頭上香了喂!
“這些都是陸氏族人的牌位,你不必拜。”陸念稚牽著杜振熙又挪動兩步,才笑著放開手溫聲道,“你只需拜這兩塊牌位。”
赫然是陸念稚生父生母的牌位。
杜振熙嘴角再次一抽,她該怎麼稱呼陸念稚的生父生母,叫伯父伯母好像不太對?
只得含糊略過稱呼,照著祠堂祭祖的說詞無聲默唸,舉香三拜完畢正要起身,就聽身側陸念稚口中唸唸有詞。
“先父母在上,不孝子念稚在下。虛度光陰二十七載,翻過年將滿二十八整。”陸念稚垂眸低語,聲線平穩音調輕緩,正正落進杜振熙耳中,“常言道三十而立。只求先父母再寬限兩年,容我放縱心中念想。
如果三十歲時,我還無法和心中掛念之人兩情相悅,自會放下不該有的念想,不再蹉跎終身大事,定會另擇大家閨秀成親生子,為杜府四房、為陸家傳宗接代,延續子嗣香火。”
他說得很慢,幾近一字一頓,語氣柔和得像拂面的暖軟春風,飽含著難以描繪的溫柔情意。
柔情之外,甚至還摻雜著一絲無奈一絲嘆息。
杜振熙不用豎耳朵也聽了個清楚,先是好奇後是驚奇,大感陸念稚的話資訊量好大,思路瞬間跑偏。陸念稚心中掛念之人,除了蘇小姐還能有誰!
這麼多年不肯主動談婚論嫁,收著一匣子蘇小姐饋贈的舊物,原來不僅是放不下,聽這話裡話外的意思,竟是願為蘇小姐單方面守到三十歲?
杜晨芭說得對,陸念稚不僅長情,還很深情。
杜振熙表示想不到啊想不到,扶著膝蓋起身,從善如流地任由陸念稚接過她手中新香,沉默著嵌進香爐裡,趁機偷偷打量陸念稚。
她記得江氏曾說過,即便陸念稚將來娶妻生子,前頭三個嫡子都要隨杜姓,嫡四子起才能隨陸姓。
這和肩挑兩房無異。
陸念稚也知道自己身上的子嗣任務相當重,所以才選在今天,順勢製造讓她祭拜陸家先人的機會,故意說出這一番話讓她聽見,好借她的口轉述給江氏,表明自己的立場和想法吧?
他這些年不主動議親,是因為放不下心中念想,時候未到吧?
她手上殘留著檀香味,也殘留著陸念稚的掌心溫度,杜振熙心頭一軟,默默蹭到陸念稚身邊,握了握陸念稚的手蜷起手指牽住,低聲道,“四叔,您說的話我聽見了,也聽明白了。您放心,我會轉告曾祖母,她老人家如果知道您心裡還惦記著蘇小姐,一定會信守之前的承諾,不再幹涉您的親事。
就像您說的,既然您自己已經劃定了期限,曾祖母總能再保您兩年清靜。有她老人家在家中坐鎮,別說再冒出個吳六娘、吳七娘之流,就算叔祖父、叔祖母還想打您的主意,也過不了她老人家那關。”
說著頓了頓,拉著陸念稚背對香案,生怕被陸家先人聽見似的悄聲道,“蘇小姐送您的那一匣子東西,我都好好收在箱底呢。哪天您放下了,我再代您處置乾淨。不過……”
不過蘇小姐舉家入京為官後,應該遵循婚約,和陸念稚座師的同僚之子成親了吧?
算算蘇小姐的年紀,孩子估計都能打醬油了。
有夫之婦什麼的,可不能掛在嘴邊惦記。
杜振熙微笑中透露著尷尬,用力握了握陸念稚的手,委婉道,“您只管在心裡留個念想,我和曾祖母都會替您保密的。”
心下忍不住嘆,她身邊人的情感歷程果然都好精彩:沈楚其喜歡個姑娘不能說,杜晨芭暗戀陸念稚不可說,陸念稚牽掛蘇小姐同樣無法說。
果然初戀令人刻骨銘心麼?
而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無怪乎陸念稚痴長他們一輪,遇上近水樓臺、失之交臂的蘇小姐,這麼多年也放不下。
精明老辣如陸念稚,也逃不脫商場得意情場失意的魔咒。
杜振熙捧著顆惻隱之情氾濫的小心肝,強忍著才沒出聲安慰陸念稚。
她覺得,陸念稚這樣的人,不喜也不屑別人的同情。
陸念稚確實不需要同情,話也確實是故意說給杜振熙聽的,但要表達的,卻不是杜振熙腦洞大開自行腦補出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