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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部分

一雙*子而獻身。

華亭路上來了蘇聯人,揹著一個小小的包,裡面有他們的望遠鏡、手錶和照相機。他們想用它們換中國人的衣服和襪子回家。那是個小夥子,高高的。那一次,我才真正看到了在書裡看了那麼多次的亞麻色的頭髮,和那頭髮下的藍色的眼睛。

白俄來了又走了,留下了普希金的雕像。赤俄來了又走了,留下了布拉吉的夢想。現在亞麻色頭髮的小夥子來了。

華亭路上的人笑嘻嘻地看著那高大的小夥子,有一箇中國小夥子跟在他身後,大聲對每一個攤主說:

“蘇聯人沒有錢的啊,他拿了東西來換,就是沒有錢買的意思,別看他們是外國人,外國人也分三六九等的呢,你們好好地殺他的價,從前,人家都叫他們羅宋癟三的呢。”

外灘的三輪車(1)

晚上到外灘去,能看到沿著江面的從前黯淡的大樓群,如今被新裝上的照明燈照得雪亮。一百多年以前的歐洲大樓,巴洛克式的,青春藝術式的,芝加哥式的,羅馬式的,幾經滄桑而不毀,在上海發紅的夜空下默默佇立,帶著一種好像是哀傷的氣息,即使是被照明燈照得像一根根透明的棒冰一樣的夜晚,也不能揮去這樣的氣息。它們總是要讓人想象。

外灘從來是上海人的驕傲。甚至在最為排外的五、六十年代,上海出產的黑色人造革旅行袋上,也印著白色的外灘風景:沿江的尖頂大樓,梧桐樹。從外地來的人,要是不到外灘來看一看,好像沒有到上海一樣,就像到了北京而沒有去長城。

晚上的外灘,颳著潮溼的風,在那裡走了不久,露在外面的面板就潮了。一盞一盞地經過立柱的鑄鐵路燈,那路燈是最近修外灘的時候,仿著從前租界時的歐洲街燈的樣子新造起來的。仿造的,不知道在哪裡,就讓人看出來它的不結實、不老和不精緻。雖然它也亮著,它也站著,它也是黑黑的,可是看上去還是像話劇裡的道具,羅密歐和朱麗葉小小心心地站在三夾板釘起來的陽臺上歌唱愛情,他們一動不動,生怕不小心踩裂了外面畫著石頭的陽臺。聽說從前外灘的老鑄鐵路燈,在五十年代,為了大鍊鋼鐵,把它們都推倒了去鍊鋼鐵,當時人們以為這種租界留下的舊東西,有去鍊鋼的機會,都是它們的幸運。而現在它們的膺品在有霧的夜晚大放光明,一些年輕人靠著它們照相,那是新從法國時裝雜誌裡學來的情調。

到圓明園路街口,暗暗的老式路燈下面,看到了一個老人騎著一輛紅色車身的三輪車。路燈渾黃,把兩座高高的舊大樓下沒有一棵樹的窄街照得像一個深壑,老人和他的老三輪車,停在和平飯店和銀行大樓的裂口中,好像是從歷史書的縫隙裡不小心落下來的陳年灰塵,紅色的木頭車,黃色的油布篷,車伕揮汗如雨,那是三毛漫畫裡的舊上海,車伕的後背上坐著一個飛揚跋扈的美國水手和一個鞋頭尖尖的女郎,那是勞動人民在沒有翻身得解放時候的痛苦生活。我想起來一個紀錄片裡說過,全上海現在只剩下最後七輛從舊上海過來的三輪車了。

老人用一條看上去白花花的毛巾用力打了打座位,望著我們響亮地說:

“坐在三輪車上白相夜外灘,味道才好。”

座位用白布蒙著,按上去硬硬的,好像裡面還是油布的座。從前的人一定都瘦,所以兩個人坐上去,緊緊地挨著。

老人伸出兩個手指,要二十元錢,從燈塔到外白渡橋,回來走圓明園路,看老房子,最後到雲南路吃小紹興雞粥。

“二十元,比計程車還要貴呢。”我們反駁說。

“計程車算什麼東西,你坐在裡面什麼也看不到。我這個車子,你要快,用腳踩一踩踏板,我就會快,你要慢慢地看,吃吃瓜子,看看風景,我就慢慢地踏。從前的小姐,都是這樣子的,把腳蹺個二郎腿,坐相好看得不得了,美國玻璃*的一根筋,一點也不歪的在後面橫好。街上的人也看你們,好像是看風景。”

我的天,那是從前長三堂子出街。

“碰到有太陽的時候,小姐啪地撐出杭州綢布傘,花露水香了半條街。”

還很是香豔。也許就是他車上的女子,把《子夜》裡那個從鄉下來上海的老太爺驚得到上海第一天就中了風。

外灘的三輪車(2)

老人在此刻是不能抗拒的,他鼓動的笑容為我們閃閃發光地展開了一個時代。對從小看《舊上海的故事》、《新上海的故事》長大的我們來說,那是個多麼神秘、多麼似是而非、多麼紙醉金迷的時代,如今我們眺望著它,像破落地主家窮大的灰孫子看從前的家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