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是陳若愚母親下葬的日子,天朗氣清,整個南枝鎮看起來沒有一絲一毫的悲傷氣氛。不適當。
陳若愚年紀小,雖然鰥寡孤獨佔選一樣就該哭得痛徹心扉,可陳家的男人都選擇了沉默。
何知渺跟著陳家人跪在墳前燒紙,陳若愚默默跟在他身後,不敢往火盆裡丟紙,也哭不出來。
陳若愚舅舅嬸孃來了後,幾個娘們一攛掇就唸叨“養兒不孝”,不哭不發,這以後陳家的運勢是要黴了。
陳家人聽了心裡不快,墳頭上說這些事也不怕遭了報應,若愚奶奶表現得格外明顯,罵罵咧咧道:“誰要是看不起她的兒子、孫子,她就跟誰拼命。”
若愚舅舅聽了,把自己家媳婦往前一推,順了她的口說:“您這就沒意思了,我們也是為陳家好。”
舅母搭腔,“可不是!你們家死的不過是個嫁過去的媳婦,我們家可是死了一個親妹妹誒!”
“你胡說八道些什麼!”若愚奶奶氣得跳腳,上前拉起跪得端正的何知渺,說:“知渺!把這些舅舅大爺們的紙錢都拿過去,一盆子給他燒光,燒得紅紅火火的好給他們家發大財!別給我們家耽誤了!”
何知渺點頭說好,轉向若愚舅舅道:“我奶奶也失去了一個女兒,你們積點口德別說的那麼難聽。”
說完覺得不夠體面,冷著臉又補了句:“你可以不挑時候放肆,但請別在死者面前侮辱她的孩子和丈夫。”
若愚舅舅愣了愣,自知失禮沒趣就作罷,但他家那口子卻潑辣得很,突然哭著喊著若愚母親死得突然,死得冤枉,她的遺產也分得不明不白……
說到底還是錢的事情。
何知渺被推上風口浪尖,十幾歲的孩子一言不發,抿緊小嘴冷眼看著貪婪醜陋的嘴臉。
陳若愚不明就裡,他只能悄悄躲在何知渺身後,伸出小手拉拉他的衣角,卻被何知渺本能地一巴掌打下去。
陳若愚不敢哭,不敢鬧,只是含淚又跪回去。
這一細小的衝動放肆卻被陳父看在了眼裡,當日若愚媽媽哮喘發作時只有這個兒子在她身邊,警察照例詢問過,可他對答如流,絲毫沒有值得懷疑的地方。
一紙財產遺囑公證書便緘默了所有人的口。
但何知渺是陳老師的親生兒子,脫了褲子就能看到心裡頭的那種。他越是冷靜,越是毫無破綻,就越說明何知渺他有鬼,陳父心寒卻不願細想。
沒有父親不瞭解自己的孩子,何知渺連自己母親過世時也不曾讓他見到眼淚,或許夜深人靜的時候他哭過。
但何知渺昨夜守靈,他哭了。哭紅了眼。
流水蠶蟲都無法蠶食紅木棺材,人心卻像多米諾骨牌一樣,一旦輕推任意一張,便能或早或晚倒落全部。
輕巧到陳父皺眉給了何知渺一巴掌,卻收不回手。
“爸!”陳若愚驚叫,嚇得起身一條腿沒拿穩直愣愣跪到地上,“爸!你為什麼要打哥?”
陳父煩躁,“什麼為什麼!兩個兒子總要哭一哭吧,死了……”死了媽不哭像話嗎?
“可是你也不能……”
……
幸好何知渺記得不清楚了,他只記得那是他第一次捱打,他去了琴湖基地,第二次遇見夏秋。
第一次遇見十幾歲的夏秋。
她穿了條純黑的小裙子,腰間有一個大蝴蝶結束著,款式簡單,還是圓領的可愛型別。她跟若愚一早就認識,平時不常打照面,但見了能打個招呼。
陳若愚喪母的事夏秋是知道的,她沒開口安慰他,因為夏秋的早慧,她知道安慰這種事大多像同情。
卻在知道陳若愚哥哥捱打後,挪著步子走到何知渺身邊,指了指墓碑上的照片問他:“這是你媽媽嗎?”
何知渺看了她一眼,扯出一個笑臉,“是。”
夏秋笑笑,“真好看,我以後也許能跟她一樣好看。”
“你有你自己的獨到。”何知渺不置可否。
夏秋從口袋裡掏出一個西瓜鑰匙扣,遞給他:“喏,這個給你。我知道你不開心,算我多管閒事。”
何知渺仔細看看,說:“我沒不開心。”
夏秋也不戳穿,只是應道:“我看你跟你媽媽一樣好看,那我給你囉嗦幾句好不好?”
何知渺沒拒絕,夏秋便自顧自地說起來,“陳若愚同學說你爸爸打了你,這跟我小時候一樣。我只要跟我的弟弟妹妹,喔,就是表弟表妹那種,他們搶走我的玩具,瓜分我的零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