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我才意識到從前那種滄桑之美的可貴與真實。人們常常無法想象修復帶來的那種冰冷的完整和修復時留下的灼熱的物慾。現在,我也像白先勇那樣將手掌翹起,輕觸大理石的扶手,它那麼漂亮,而我的手,卻不願意握住它。我在想,如果白先勇有一天再回到這裡,他會怎樣。
被修復過的東西,它已屬於另一個時代,甚至是屬於另一個東西。
這樣的故事,總是在這十年裡發生了又發生,此起彼伏,這就是動盪時代的生活。
而寶慶路當年那個法國城裡最大的私人花園,終於在2006年底被迫易主。衡山路上的小咖啡館,它曾經是1976年後這個街區的第一傢俬人咖啡館,如今已經關門了。常熟路上的麗麗鮮花店,它曾經是1976年後第一家恢復營業的私人鮮花店,如今已經消失在地鐵工地上。我到了錦江飯店,底樓的餐館也是以老上海菜為號召的,一度,它的外牆上畫著我書上用過的戴西的照片。
是的,十年已過去了。沿著當年的路線,在舊法國城裡再走一遍,感覺怎樣呢?我這樣問自己。這次沒有陪臺灣人,臺灣人的痕跡已經在這個街區到處都是了。他們將自己對舊上海傳奇的嚮往化為炙熱的商業野心。但無論如何,這裡的確是個美麗的街區,像最新鮮的橘子那樣充盈著滄桑感情的汁水。我依舊能感受到它的風花雪月,這個詞,就是在一次散步中浮上心頭,並在心頭盤旋不去,才終於成了一本書的名字。這風花雪月,因為遍佈滄桑與蹉跎,而成為一種生活態度,它不是點綴生活的情調,所以才要稱它為上海的風花雪月,它沉浮於大時代的疾風驟雨裡,竭力護衛著自己的風格。要是看不到這一點,就看不懂這個街區和這個街區的人,看不懂那些人為什麼要堅持,為什麼要享受自己內心的惆悵。
我試圖回答十年前那個天真的臺灣人的問題,如今想起來,他真是個可愛的人,他感受到了在舊法國城裡飄蕩的惆悵。他也是個幸運的臺灣人,在它被複興的物質主義摧毀前享受到了它,卻不必為它的消亡而黯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