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緊捺住,她覺得自己彷彿被綁在了木樁上一樣難受。姨夫緊緊地壓在她身上,跟一堆散發著強烈灰土氣息的廢墟一樣。七鬥喘不過氣來,只是不停地流淚,但她很快被一種撕裂般的痛苦給籠罩了,因為這巨大的、突如其來的痛苦她已經不能流淚了。她彷彿看見了一隻寒光縈繞的斧頭在銳利地砍伐一棵白樺樹,白樺樹滲出新鮮甘醇的汁液,白樺樹倒下了。接著,一駕馬車慢慢地駛來,七鬥看見了四匹神色憂戚的紅馬,她還聽見了沉重的馬蹄聲。
姨夫終於放開了七鬥,他用布衫擦了擦汗,面上呈現著一股酒喝過量的表情。接著,他慌里慌張地把七鬥拉到一邊,然後用抹布將七鬥躺過的地方擦了擦。七鬥發現那上面有血跡,她忍不住又哭了。
表弟在七鬥出事之後不久就回來了,他一進屋就聽見自己的父親在衝他吼:
“快去抱柴生火,午飯還沒有譜呢。”
姨夫看來是餓了。
姨媽隨之也回來了,她一進屋就先舀了一瓢凉水,“咕嚕嚕”地喝了一氣,然後冒著虛汗問姨夫:
“七鬥還沒回來做飯?”
“她病了。”姨夫說,“剛才一回來就倒在炕上睡了。”
“天,她還會生病?”姨媽叫著,吧唧著腳丫片子進了七斗的屋子,“喲,還蒙上被子了?”
她走到炕邊,將手伸過去,拉開被頭,看到了一張淚眼矇矓的絕望的臉龐。她試了試七斗的額頭,很燙。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心裡隱隱有一種不祥的預感,便問姨夫:
“七鬥從學校回來時哭著?”
“我沒理會。”姨夫說,“既是病了,就心焦,掉幾滴貓尿也值得大驚小怪的?”
“說得也是。”姨媽捅了捅灶坑的火,說,“一會兒給她吃兩片藥片,興許是傷風了。”
“我看也是,這不,我給她打了幾個雞蛋。”
“天哪,你怎麼私自就打了雞蛋,那可是留著八月十五包韭菜餡餃子的啊!”
姨媽一屁股坐在地上,覺得七斗的病使她虧透了。四
天傍黑時七鬥才清醒過來。她昏睡了一個下午,頭十分昏沉。她掙扎著坐起來的時候更覺得下身疼痛,自己將來是否很難走路了?七鬥想起了正午前發生的事情,渾身上下都在顫抖。她覺得口渴得厲害,就跌跌撞撞地進了廚房,舀起凉水便要喝。姨媽發現後奪過水瓢說:
“鍋裡給你溫著小米粥,你病了,不能喝凉水。”
姨媽顯出很體貼的樣子,這讓七鬥有些感動。七鬥盛了一碗粥,幾口便喝光了,額上冒了些虛汗,覺得清爽了些,便接著盛第二碗,喝完兩碗粥後,她覺得力氣又回到身上了。姨夫不在家,說不定又上哪裡混吃喝去了,兩個表弟晚飯後都出去玩了,家裡獨有她和姨媽。七鬥想,要不要把白天發生的事情告訴姨媽?在她想來,姨媽嫁給姨夫,就是要單獨佔有和姨夫睡覺的權利,現在姨夫和了她,姨媽若知道肯定要被氣瘋的。七鬥預料到會是這樣的結果,就覺得沒有必要向姨媽報告此事。何況,學校裡若知道她跟了姨夫,說不定會開除她,同學們都將嘲笑她,她還怎麼見人呢?
七鬥來到院子,晚霞蒼老了,天邊只有一線暗紫。那暗紫竟是那麼動人,七鬥看了半晌,才收回目光。欒老太太又坐在了院子中的竹椅上,不過她手裡沒拿著扇子,而是擎著一杆菸袋,她抽得優雅,煙氣也顯得迷濛。欒水玉正在給花澆水。朱大有大概躺在屋子裡看古書,他喜歡看古典小說,尤其愛看“三言”,聽說,那裡的文字醜著呢。朱大有之所以敬著欒老太太,主要原因是她通古博今,她講起《西廂記》、《紅樓夢》和《*》等,頭頭是道,從主子、老爺到太太、小姐、丫環,從住宅樣式到服裝和餐具、四時節氣、人物紛紜的關係,無不知曉。朱大有在外總是一臉嚴肅,但回到家裡卻喜歡在故紙堆裡沾粉惹蝶。書都是欒老太太的,除了七鬥一家人知道外,再沒人知道他們還窩著這樣的書。聽欒老太太講,早年她有更多的書,後來燒了絕大多數,所剩無幾了。
欒老太太看見七鬥後,屁股在椅子上擰了擰,然後她把板凳旁邊的白瓷痰盒拈起,斯文地吐了一口,清了清嗓子,招呼七鬥說:
“過來,我看看你的病。”
看來,她已經知道七鬥生病的事了。七鬥猶豫了一會兒,還是磨磨蹭蹭地過去了。欒老太太拉過七斗的胳膊,就像舉著根蠟燭要點燃一樣的自如,她把七斗的手臂放在自己的膝上,然後為她號脈。七斗的心狂跳不已。她想,若是欒老太太有很高明的醫術,診出了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