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墨香裡混著藥氣,又青白膚色,單薄得如同瓷做的假人。
蘇謙幼時病弱,蘇夫人時常領著他去南普寺朝佛,朝來朝去倒讓住持看上了,說孩子有佛緣,定要問蘇家要了去。做母親的自然不捨,只同意做了俗家弟子,時常去寺中小住清修。蘇夫人原本是個精明利害角色,治家治業無一不能,蘇家放棄傳統的錢莊生意轉做銀行就是她在打算,可逢著長子不在面前,鷹眼巫婆倒變了慈母,念子之心化作寵溺,一古腦壓到小兒子身上,任著他的性子去,要棄私塾進西學也由他,要念些無用的文學美術也由他,反正家族銀行總有他一份閒差可以領。
“又在躲你的鶯鶯燕燕了。”
蘇謙飄了三弟一眼,淺笑流過,他用陳述句。
這副背心長毛的樣子。恐怕也只有他蘇三少的美人恩會多得無法消受。
這次蘇謙只猜對小半。
外頭似乎轉晴了。三點鐘的淡水陽光費力穿過積雲,綿綿落在蘇謙肩上。或許是早年打坐練氣功吐納殘留的習慣,這雙肩從來都是端直著,堅實可靠一如巖間壁刻的上古神祗。
蘇謙十五歲時受了點風寒,緊接著大病小恙連綿不絕。南普寺的方丈精通歧黃之術,留蘇謙住了數年,靜心養氣,調陰理陽。蘇諶再一次見到大哥,那青白膚色的瓷娃娃已然被嚴格的武僧師父鍛打成錚錚男兒。青衫可是依然縈繞著草藥香,因他常跟藥草混在一起。佛堂裡好些藥書念,蘇家長子久病成良醫,在這方面倒發展出興趣來。
“沒有,只是覺得咳嗽胸悶,大夫給開個方子吧。”這沒正經的蘇三少忽然道,眼睛一瞬不瞬盯住面前刷刷填著放款單的大夫。
蘇謙只發絲微微一顫,筆尖卻繼續在流水行雲,不見半點凝滯。
蘇三少對付女人的手段堪比香油蘸松花蛋,滑溜爽暢,推太極的段數也是一等一的高。可面對這根完美的榆木大哥,他總忍不住要將品性裡那極少一點但是精純度極高的惡毒放出來遛遛。
“慧覺大師倒還念著你。”蘇諶狀似無意哼了一句,一手輕撫那檀木架上的美人醉柳葉瓶。極品鈞窯,濃淡相宜桃花面。那靦腆的弧度,在蘇三少的多情的手指下愈發溫潤誘人。
木頭先生自然不會張羅出這麼件妖嬈的擺設來,蹲在底下的那尊一板一眼的檀木架才是蘇謙的風格。是那蘇三少,非要從自己“後宮”裡挑出一個窈窕點的擺設替代原本的無趣的古銅香爐。蘇謙每每抬頭撞見那芙蓉面都一陣扎眼,好比見禪室裡飄進個狐嬰寧,驚的一陣手足無措。
蘇謙耳垂一紅,那顏色消散的如此迅速,令人以為原本只是紅木桌折射的光照。
“你這一身紅塵債,也不怕衝煞佛門。”木頭大哥原來還會打趣人。蘇謙嘴角一陣笑弧,牽著面容線條跟著盪漾開來,一瞬間俊朗迫人。果然,光生得好看只能算爹孃做白工。英俊男人不沾些邪氣,簡直就像蘇二小姐白長一雙美腿卻穿件不開叉的旗袍,效果定是全無。可不,那陣笑波一停,蘇謙又變成了檀木架兄弟,縱使美人在懷也一臉老僧入定。
這根好木頭留著支撐蘇家也算是物盡其材,反正木頭任人雕鑿,自己都痛癢無關,他三少倒樂得在頂樑柱下做逍遙散仙了。
蘇三少不是不能想透,他只是不打算想透。
那些醫書,從來纖塵不染。或許常讀,或許只是那雙寫慣了帳冊的手,沾了滿指遺憾撫了上去。
他看在眼裡了。
他蘇三少向來極端的自私和自我。這偶爾溜出來的惡毒撩撥,不知道有恨鐵不成鋼的意味,還是嫉妒。
缺口往往嫉妒完美。
外頭隱隱有腳步踩在雪地裡,脆澀聲響,聽得直招人寒戰。
難得林姨娘勞動尊腳來看她。韶因嘆口氣,萬分不捨地從黃狼皮暖手筒裡撤出來,藏起那本英文小說,順手揀起繡繃來做樣子。
林姨娘一雙木杵似硬邦邦的小腳,大雪天的倒跑來招惹她,約摸是嫌手冷,上不了麻將桌。
真是,不怕跌散一把老骨頭,也要知道可惜臉上那層蜜絲佛陀。一小瓶上百元,跌個滿地多可惜。韶因每次看見林姨娘頂著一張粉面撲簌簌地笑,那叫一個心疼。
拾掇好精神,英勇地預備面對那張京劇臉。微笑,要微笑。可這雪下的屋裡透亮,光天白日要和林姨娘對視還真挑戰她的自制力。粉淹了眉毛,口紅洇到人中……韶因在幻想中哆嗦了一下,摸平身上的雞皮疙瘩,嘴角抽搐兩下,好歹除錯出個笑模樣來。
進門的卻是二小姐韶筠。臉頰被寒氣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