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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部分

這幾年朝野刀槍劍戟,范仲淹首當其衝,自己之外,還牽連著一大批同事、好友,紛紛折翅沉沙,竄謫遠惡州縣。當時措置的種種事情,更全都煙消雲散,沒留一點痕跡。連科舉考試的科目變動,與人再沒有利害衝突,都又變回來了。再超脫的人,也不能無動於衷!何況,范仲淹還是個以天下為己任,自尊自重,又多少有些剛烈的人。就是世事變遷,叫他多了一些通達、容忍,也難將他完全變成一個心無點塵的彌勒佛。僅僅有挫折,是成不了彌勒的。要成彌勒,還得有佛性,有學識,還要修為。既成不了佛爺,難以永恆,就只能承受俗人通常所不能不承受的痛苦、疾病了。因為幼年孤寒,虧了身子,他比一般人更經不起折騰。當初上表稱病求醫,本來不是虛話。錢明逸一紙本章,硬是將實話擠對成浪言,仲淹也就只能勉力維持了。 州是邊州,任重事繁,常人專任也會心勞力疾,何況他還拖著個病懨懨的身子。他的身體,終於每況愈下了。

他又給皇上上了一本,請求解除邊任,調往鄧州。或許是因為話說得透徹,或許是因為無關緊要,這回,朝廷痛痛快快地答應了,讓他去做了鄧州知州。到鄧州不久,他就接到滕宗諒的來信,請他專為岳陽樓寫一篇散記。

滕宗諒最後不是被貶到嶽州去了嗎?人雖被貶,可性情還是沒有多少變化,依然那麼任性倜儻。岳陽南倚瀟湘,北靠長江,西枕山巒,東臨洞庭,本來是個山川秀美的勝地。他到了這兒,先還不無鬱悶,很快就如魚得水,忘乎所以了。岳陽名勝,岳陽樓是中心。三國時孫吳魯肅來岳陽治水軍,就建了岳陽城。為了閱軍方便,魯肅又在枕山臨湖的西城門上修了一座閱兵臺。到唐代開元年間,中書令張說謫守嶽州,全面翻修擴建了閱兵臺,且給它新起了一個雅緻氣魄的名字——岳陽樓。打那時候起,岳陽樓就成為整個岳陽的核心了。可從開元到慶曆,三百多年過去了,不說別的,光是風雨剝蝕,它也不成模樣了。身為知州,又是個喜山愛水的人,整天瞅著這樣一座破樓橫亙在山川秀色之中,自然堵心。不久,宗諒到底下了決心,要將樓重新整修擴建一番。

錢打哪兒來呢?他也有絕招。民間不是有許多積年陳債沒清付嗎,他出了一道告示,請債主們將這些宿債乾脆捐給公家,由官府來催討。既是多年討不著的宿債,留著也是白留,不如獻給官家落個人情,所以債主們大都樂得從命。官家理債與私人討債自然不可同日而語,誰也不敢賴,愣是收了幾萬緡。宗諒親自管著這筆錢,專門用來修樓。有錢,事就好辦了。新的岳陽樓,三層重閣,飛簷起翹,流光溢彩,高聳於煙波浩渺的千里洞庭之上,就如一隻展翅欲飛的大鵬,雄偉恢宏極了。官家與一般老百姓不花一文錢,就得了這麼個大樓,比舊樓一個天上一個地上,誰都誇他滕宗諒能幹,也就不問那討債錢是不是用完,他滕宗諒有沒有乾沒了。

名樓得配名文哪!滕宗諒想起了范仲淹,只有他配,便千里迢迢打發專人來請范仲淹作記。為了化解他尚未登臨的遺憾,宗諒還特意叫畫師畫了一幅《洞庭秋晚圖》,讓專差一道捎給了他。

范仲淹也是一位風流太守。每到一處,也都要扶持地方風物,興建一些人文景觀。在鄧州,他就修了一座小小的園林,起了個通俗的名字,叫做百花洲。亭臺樓閣之外,尤以各種奇花異草讓人流連。洲前的城樓上,則建了一座春風閣,高敞明亮;閣前是一個四角攢尖的覽秀亭。登城入亭,放眼四望,鄧州風物盡收眼底,覽秀正是名副其實。傍著百花洲,就是他新建的花洲書院了。既有同雅之好,又回不住患難與共的同年好友的面子,自己更有滿腔的激情需要噴湧,仲淹接到信,略略準備了一下,就在覽秀亭鋪紙研墨,把筆臨風了。

仲淹雖沒登上岳陽樓,但家在吳縣,加上一生宦遊各地,湖上煙波早已爛熟於心。一旦握筆臨紙,那水光山色,風雨晴晦,人物風情,無不歷歷在目;更有一輩子蹉跎、奮鬥的無限感慨、思慮,時時凸顯其間。兩者互相裹挾,互相席捲,終於洶湧澎湃,匯成一股滔天洪流噴薄而出。仲淹筆不停輟,由著那一股洪流,將他推向遙遠的天際。

只見他寫道:

慶曆四年春,滕子京謫守巴陵郡。越明年,政通人和,百廢俱興。乃重修岳陽樓,增其舊制,刻唐賢、今人詩賦於其上,囑予作文以記之。

予觀夫巴陵勝狀,在洞庭一湖。銜遠山,吞長江,浩浩湯湯,橫無際涯。朝輝夕陰,氣象萬千。此則岳陽樓之大觀也,前人之述備矣。然則北通巫峽,南極瀟湘,遷客騷人,多會於此。覽物之情,得無異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