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包身布上的一根寬布帶,揪起來便要往窗外扔。三太太說,你扔,你扔啊,你不扔出去就是一個大雜種。
韓金坊手臂陡的一軟,孩子撲騰的一下跌在床鋪上,哇的一聲發出撕心裂肺的驚叫,接著手腳舞動地哭鬧起來。三太太轉過身去,恨恨地從嘴裡發出很不均勻的一聲喘息。韓金坊看著她的後背,神情失落地一腳邁出了門檻。走到了廊道的盡頭,管家正站在一個簷角的日光光影裡,輕聲的對他說,少爺,咱們哪天回墓地?
韓金坊沒好氣地大聲回答,好像是說給臥房裡的三太太聽,他說,現在是各活各的了,我要去四喜堂找女人。說完,他賭氣地走出了自家的宅門。
夜色之下,胭粉巷的空氣中依舊飄浮著香豔誘人的氣味。韓金坊正要怒氣衝衝的走進去,不知哪家娼門的兩個女孩子,濃豔而妖冶的站在巷口拉客。她們一把拉住了韓少爺說著十分露骨的話語,並且搔首弄姿的嗔笑起來。韓金坊的表情一下變得有些曖昧,拍了拍她們白膩而又細軟的手背,然後掙開了她們伸過來的手臂。
當他走到四喜堂的門口,一個挎著竹籃子的五十多歲的男人扳了一下他的肩頭,呲了呲黃膩膩的牙齒,笑嘻嘻的說,韓少爺可是好久沒來了,來找女人就買一包我的藥吧,金槍不倒,還有大力丸,保證你一夜神仙一樣的快活。韓金坊認得他是沿街穿巷叫賣催情*的老魏,就說,你不要煩我了,我心裡正煩著呢,就邁步走進了四喜堂。
韓金坊一邁進廳堂,蓉媽春風滿面地迎上來,她笑滋滋的說,韓少爺,多少日子沒見到你啦,都快要把梅姑娘想死了,說著吩咐一個女孩子提水沏茶。韓金坊問起龍灣經營的燒鍋的情況,蓉媽樣子有點兒忸怩地說,託少爺的鴻福,生意好著咧。韓少爺真是天上降凡的活菩薩,我一輩子也忘不了少爺的好處。韓金坊目光悽然地苦笑了一聲,眼神有些透著低賤,便徑直走進梅香的房間。書包 網 。 想看書來
肉疤
梅香坐在床鋪上,正在欣賞一張顏色微黃的相片。那張她初進四喜堂時照的相片上,她和風喜各自坐在一把椅子上,中間相隔著一張八仙桌,相距疏遠卻都翹起一條細長的腿,那種容光煥發的古典麗人氣色,對映著頗有摩登時代令人眩暈的美豔和青春光彩。
兩個女孩子的頭髮迥然不同,鳳喜梳著的是鴛鴦頭,梅香梳剪的頭髮如同一道絲簾兒遮住了自己的前額,是大街上的女孩子都梳起的那種髮型,頗有清純可愛的味道。
韓金坊輕腳的走過去,伸出兩隻手從梅香的背後捂住她的眼睛,變換了另一副聲調說,梅香,你猜,你來猜猜我是誰?
梅香放下手裡的相片,從這幾句聲音裡用心判斷著,終於她脫口嚷道,是呂少爺?
你看,我是呂少爺嗎?韓金坊兩隻手無力地放下來後說,好啊,幾個月下來,你就忘了韓少爺,心裡只有呂少爺了。我今天一定要懲罰你,說吧,你今天怎麼來招待我?
梅香轉過身去說,來四喜堂的都是客人。我該怎麼樣招待就怎麼樣招待,不會對你另眼看待的。
韓金坊皺了皺鼻子,有點兒不是滋味的說,幾個月沒來,你就把我忘得一乾二淨了。
梅香吃吃一笑道,韓少爺,你真的不該跟我生氣。我畢竟是在娼門裡接客,又不是你的太太,為什麼天天要想著你?
那些我不管,反正真心喜歡你的人只有我韓少爺,不會有第二個男人了。說這兩句話時,韓金坊激動的眼圈有些泛紅。
我不相信,就是不相信,到我房間的男人都這麼說。梅香挽起自己的袖口,把一條如白蘿蔔似的手臂直放在韓金坊面前,用手指著皮肉上七八個橢圓形狀呈現出焦糊的菸頭燙痕,她說,這裡有我在你面前燙出的第一個肉疤,因為那時候你說,要贖我出去做你的太太,我信以為真了;第二個是呂少爺,也是這麼親口跟我說的,我又燙了一個肉疤,跟他許諾我的一番真情,可是到頭來,他也只不過是隨便說說而已;以後,有更多的男人都這麼跟我說,我已經不相信男人們的這些鬼話了,只有逢場作戲,用菸頭燙出了一個個肉疤去騙他們的感情了。
梅香從糖盒裡拈起一塊糖,剝去了糖皮紙遞給韓金坊,她說,男人的話都是靠不住的,但是對付他們很容易,只要嚼上一塊糖跟他們甜嘴蜜言就行了。如果會賣弄的女人能擠下一兩顆眼淚,他們的心就更軟了。
韓金坊說,你說對了,青樓裡的女孩子,都是依靠騙男人的感情活下去的。
梅香不再吭聲,輕輕的拉開了她房間牆角處的一個衣櫥,裡面塞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