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片古老的長滿鮮花與稗草的塋地。面對著一座座突兀卻又孤立的墳塋,埋葬著韓家老老少少的墳塋上瘋長的蒿草,韓金坊想到的只有一點兒,人活著真是太脆弱了,甚至不如眼前一棵棵歲歲榮枯的青蒿草木。這個十分簡單而無奇的道理,韓金坊至今才算有了一點兒意外的感悟。
對於韓掌櫃落葬後的第一件事,韓老夫人早有打算的將兒子喚過去,安排他到父親的墓地守孝,以示閉門思過。這也許對嬌寵和浪蕩慣了的兒子來說,還是大有獲益的。雖然韓金坊是韓家惟一的獨根苗,但也要按照族規去恪守一份孝道。那天,在韓家宅院辭別母親後,他只是帶著幾分傻氣的喊叫了一聲娘。老夫人親手撕下一塊巴掌大的黑紗布塊,上面是一個方正白色的“孝”字,用針線補綴在他纏在頭頂的白布條上。他看了一眼變得滿目蒼頹正在風燭殘年中的母親,頭髮轉眼間已經鬢白了許多,就不忍再看下去。他轉身跳上老管家恭候在門口多時的一輛馬車,開始上路了。
在最初守孝的幾天裡,韓金坊身著白衫皂鞋,苦守的是一盞青熒熒的油燈。在這片墓地旁的兩間低矮草房裡,陪伴他的是一個侍候他飲食起居的小夥計,每天迎送的是窗外輪迴的日月。兩個人除了吃飯,接下來便是睡覺,睡過了開始接著吃。韓金坊有時想說一些心裡的話,要與夥計進行心靈上的交流,但是經常聽到的是夥計長聲短調的輕鼾。夥計的懷裡抱著一杆看墳護墓的長槍,乏味的行走在夢幻的世界裡,把韓金坊想跟他傾吐的一些心裡話都 打消掉了。
韓金坊時常側臥著,背對著那個似乎缺乏真實生活情感的小夥計,凝望著從窗外投射進來的如水一樣的月光。每次在蚊蟲叮咬的嗡嗡聲中醒來後,他才發覺體無完膚,奇癢難捱。他一邊撲打著糾纏不休的臭蚊子,一邊想到自己是過慣了驕奢安逸生活的人,無論如何也忍受不了這種清苦的日子。每次相隔三五日,管家趕著車輛要送來很多的吃食。有一次他對管家說,我有些想家了,要回家看一眼老夫人。
管家搖著頭說,你守孝才幾日就要回家,老夫人不會答應你的。管家對他說,少爺,好男兒志在四方,想家的男人是沒有出息的。
韓金坊把手裡的一個饅頭扔在地上,帶著一種忍不住的怨氣說,好像天底下只有你是最有出息的男人,怎麼還在韓家跑腿學舌呢?
管家無奈地攤開兩隻手,他說,少爺,我知道你從不願聽我的嘮叨,可我只不過是隨便說一說的,然後他就不再說下去了。
韓金坊問,賬房九蟬怎麼沒跟來?
管家的口氣停頓了一下,半晌兒他說,九蟬很忙,也許是在忙著賬目上的事情。
管家,你回去捎話給他,韓金坊家裡後宅的一畝三分地,即使撂荒了也輪不到他去鋤草,讓他小心我踢碎他的腦袋。韓金坊拿起另一個饅頭咬了一口說,你要一字不漏的告訴狗日蛇九蟬。
少爺,管家仍是滿臉疑惑的說,我明白了,明白了。
管家走後,韓金坊度過的依舊是清淡而單調的生活。那個小夥計有時坐在門口處,舉起斧頭一聲聲有節奏地劈著一塊塊木頭袢子,然後一塊塊的扔進灶火裡。在土坯架起的鐵鍋上,響起的是嵫嵫啦啦的沸水聲。那個小夥計輕易不敢跟他說話,也許他覺得只有把自己一切該做的活計做好,也就行了。
從某種意義上說,三十多歲的女人在床笫生活方面,正是如狼似虎的年齡。三十多歲的男人呢,也正充足的分泌著性腺,如水窪邊緣的肥草充滿著盎然的勃勃生機。在這樣一個封閉而晦暗的野外草屋茅舍中,日月穿梭而去,讓韓金坊經受的是一種生理慾望上的無窮折磨。
他開始思念女人。有幾次韓金坊在自己的床鋪上,發現了一層褥布上的幾片硬斑,淡黃的顏色,手觸控上去分明還有一點兒硬度。他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事,時間太久了,開始渴望著身邊有一個女人陪伴。其實,韓金坊時刻思念的女人,不是與他距離若近若遠仍有著幾分女人風韻的三太太,而是胭粉巷那個很有風情的女孩子,能讓他笑口常開沒有煩來沒有憂的梅香。
夜裡不能安然入睡的韓金坊想,很久沒去四喜堂,也許她早就把他給忘了,也許如今她正躺在別的男人懷裡。可是,後來他又想到,梅香是不應該忘記他的,他一直對她很好,而且是那樣的情真意切,她有什麼理由把自己忘在腦後了呢。
在五個月為父守孝的時光裡,韓金坊感覺好像是熬過了一個難捱的世紀。那些天,他越發深刻地體味到歡娛的日子是最短促的,而寂寞無聊的日子卻最漫長了。但是,他也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