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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部分

她在外面早已吃過飯,叫陳心用不著為她買飯盒。

當晚,陳心睡不著。他下床,窩在破舊的雙人沙發中,在一片凝重的黑暗中覓到容身之所。何清玉下床,走入廁所,也沒有沖水聲,只聽見「刷」一聲,陳心認得那是何清玉月經期間、換衛生巾的聲音。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拎著一小包東西飄出來。何清玉見了陳心,先去丟掉那包用過的衛生巾,然後也跟陳心坐在同一張沙發上。

這夜的何清玉是個溫和婉約的女人。她摸著陳心的背,問他為何還不去睡。陳心看她心情好,就撒嬌似地蜷入她懷裡,枕著她柔軟的胸部,聽著她的心跳聲,低聲問 :「媽媽,你生病了? 你其實沒有吃過飯,對不對?」

「Sorrow、Sorrow……」何清玉徐徐掃過陳心的背,說 :「你還是BB時,每次餵過你吃奶,就要替你掃風,以免你會嘔奶。你由以前開始就很乖、很好帶,只要我抱著你,哄你半個小時,你就沉沉睡去,平時只有肚餓跟要換尿片的時候才哭。Autumn比你曳得多,有的沒的都哭一頓,哭得一張小臉都變成紅紫色,嚇得我要命……」

陳心不作聲,在何清玉面前,他素來沉默寡言,只有陳秋才會開籠雀似的吱吱喳喳說一輪。然而,陳心覺得自己最懂何清玉的,即使不用言語溝通,他也能感受到何清玉是快樂抑或悲傷。

「Sorrow,媽媽又做了一件壞事,但你要原諒我……你們會原諒我嗎?」何清玉哽咽起來,像喉嚨深處卡了一塊骨頭,她半張著嘴,只發得出類近咽喉被勒緊的空洞聲音,良久才說出較完整的話 :「對不起、對不起……但我無得揀……原諒我……對不起……」

稍為平伏過來後,何清玉告訴陳心,說他和陳秋本來有個弟弟或妹妹,但「他」已永遠離開人世,不可能與他們見面。陳心就明白何清玉是去了墮胎——他依稀記得在他五歲時,何清玉對他說過同一番話,他天真地問 :「媽媽,那我們就去拜『他』吧,像清明節時,我們也會去拜爺爺。」

可是,現在已有九、十歲的陳心知道,女人墮胎後的胎兒只會如同垃圾般被人丟掉。沒人會為這些來得不合時的胎兒追思、悼念,因為「他們」連名字都沒有、連睜開眼睛看一下世界的機會也沒有。女人也是明白這些事的,為何她們仍然覺得如此痛? 陳心是知道何清玉覺得痛——身體上的、心靈上的,但他無法安慰她。同時,陳心感到內疚 : 他和陳秋早一步出生,剝奪了那兩個弟妹生存的機會 ; 又覺得寒心,假若他們遲來一步,或許他們就是被打掉的兩個胎兒了。在這個夏天,陳心於何清玉懷內發抖,但何清玉卻透過擁著陳心而感受到一絲溫暖與實在。

何清玉要陳心上床睡覺,明天是上課日。陳心眼光光躺了不知多久,就感到一團小身子爬上他的床,滾進被窩。陳心沒有問「為什麼」就抱著陳秋。陳秋太年幼了,可他被逼做個早熟的小孩——這個家的孩子都被一股不可抗拒的力推進到他們所不明白的世界,再被那股力逼迫他們去理解一些不應該太早知道的事情。

生活。

陳秋緊緊纏著陳心的腰,陳心感到胸口處的衣料漸漸變得溼熱。他學著何清玉剛才為他掃背的方式,有一下沒一下撫過陳秋的背脊。陳秋顫抖得更厲害,似一隻在下雨天被遺棄在街上的小貓。陳心取代了何清玉的位置 : 不哭不語無情,他感到自己成了大人。

其後,陳三愁在朋友搭路之下,換下了原來那一班不濟的廚子,不夠半年,茶餐廳的生意便愈發興旺起來。一個在那裡沖泡絲襪奶茶的阿伯被奉為「奶茶王」,上過幾份報紙雜誌,玉記茶餐廳就撈得風生水起。

陳心上小六那年,他們舉家搬去獨秀居,陳三愁豪爽地一次性付過首期跟第一期供款,說 :「老子現在發過豬頭,買幢私人樓也綽綽有餘。」

他跟何清玉喁喁細語 :「阿玉,都說你是個腳頭好的女人。看,我當初跟朋友說要將茶餐廳的名字改做『玉記』,生意就真的風生水起了。阿玉,你是我最重要的女人。」

何清玉笑著依偎這男人。陳心看在眼內,忽然想起那一個陳三愁不在家的夜晚 : 男人知道何清玉那晚有多痛嗎?

陳秋彷佛忘了那個夜晚。甫入新居,他就一支箭似的衝到其中一間房門前,興奮地說 :「這就是我的房間! 以後用不著跟陳心睡同一張碌架床了,真好!」

陳三愁將舊傢俱都丟到垃圾站,堅持全買新的。全屋的裝修以銀白色為基調 : 真皮沙發、毛毯、玻璃飯桌與皮椅子,另外掛了一幅水墨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