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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部分

有四五把長椅。他們把單車靠在長椅旁,一人坐上一個鞦韆,輕盪,盪得不高。

下沉,上升,上升時逆著寒針一樣的風,臉上刺刺的又痛又爽。將身子交予這一把脆弱的鞦韆,陳心想,在盪到最高點時,讓兩條鐵鏈斷了,掉下地,不會死,但跌斷頸椎就傷殘了……

「心哥,你猜秋秋在做什麼?」戴志盪得比陳心還低,一雙長腳時常擦過地毯,他看著遊樂場左角唯一一座街燈,發呆。

「或者在想下次要cos什麼人物,或者睡了。冬至這一晚,我和他都很早去睡。讀初中時,我媽未死,可我爸搬去跟外面的女人住。每逢冬至,我媽一大早就出街,總是在翌日黎明時帶著一身酒氣回來。唯獨是我考公開試那年,她熬了湯,買了三隻雞腿,炒兩碟小菜,我們三個人吃過飯,在十二點前就睡了……」

「之後呢?」

「之後我媽死了。這兩年,我跟陳秋除了杯麵、叮叮點心跟M記之外,也沒什麼選擇了。你呢?」

「我? 一點都不特別,就是在家裡吃飯。老豆老母老妹跟我,飲湯食飯食餸,洗碗抹臺拖地……」戴志以平板的聲音說著,陳心想笑,卻笑不出來 :「那很難得。」

戴志咧嘴一笑 :「今年更難得! 大爺我充當司機載你來遊樂場……雖然是免費的遊樂場,雖然剛剛吃的還是M記,雖然一路上我跟你都食了不少風……」戴志的聲音漸漸收細。

「白痴。」陳心低笑。

在他的視野裡,天空被這水泥造的天橋遮了一大半。遊樂場對出就是T市渠,夏天時散發惡臭,冬天時水都乾了,倒沒什麼異味。對岸是一列矮胖的樓宇,有舊樓、茶樓、黴爛的小商場、公屋、裝修完一次又一次的戲院、茶餐廳……每一扇窗都是一點寂寞的星子,煞白、俗黃、媚紅、慘綠,帶著最後一口氣逞強,都想見證對方的滅亡,都想屹立不倒,但沒什麼能敵得過時間。

或者明天,領匯(注一)就在小商場旁邊圍板,說要裝修,趁機逼走裡面的街坊小商戶,修成的是一座華而不實的大商場,裡面不是名牌店就是連鎖餐廳,中產與大陸客在裡面豪爽地撕裂一張張血汗錢,用物質補償自己在工作上受的氣。

或者後天,戲院倒閉了。然後大院線頂下它原來的位置,在原地開一間T市UA分店(注二),人好快忘了原來那裡有過一間叫「巴倫紐(注三)」的屋邨戲院,只記得UA這大院線。然後UA被別的什麼新院線取代,別的什麼新院線若干年後又消亡……歷史上沒留下誰的名字。

或者大後天,屋邨拆了,老街坊不知要被安置去哪個新市鎮。沒人想住公屋,但事實是沒人住得起私人樓,但事實是私人樓的數量遠遠多過公屋而政府不肯復建居屋……當人常去住公屋了,發覺自己早被圍城一樣的私人樓困住,眼前,赫然只有籠屋、劏房這兩條出路。某夜夢中看見殞石,醒來,推被子,死神披著象徵新生的火袍恭候著你,一下床,走入火裡,不是天堂就是地獄……下一世,再做香港人——依然是心裡想住私人樓或居屋,但現實是連公屋(注四)都住不到的香港人。

在這城裡,要找一個滿意的容身之所不容易,更別提什麼幸福不幸福。

「心哥,你猜對面有多少人?」戴志空出一隻手,指向T市渠對岸的一列樓宇 :「若一扇窗後有一個四人家庭,那到底有多少人在家裡過冬?」

「也不一定。」陳心說 :「或者這一扇窗後有一個獨居阿伯 ; 隔離這一扇窗後,兩個年輕父母出外玩了,只留了兩個小孩子在家 ; 上面那一扇嘛,或許是有一家四口 ; 旁邊可能就是一對無子無女的夫婦……還有戲院呢? 你怎知道有多少人去看午夜場? 情人、夫婦、三五知己、落單的……」

「你猜T市住了幾多人?」

「單是對面都亮了數不清的燈,我想有好多……」

「但我們周圍一個人也沒有。」戴志說。

「家裡有人,也好似無人一樣。然而,有些人即使處於長久的孤獨中,心靈也充實得好似愛人長伴身邊一般,人心,如何才能滿足? 宗教嗎? 但有些人與宗教無緣,如我跟你一樣。」

「人是現實的,無病無痛,就不會乞靈於神的庇佑。總是有事鍾無豔,無事夏迎春,出了事,才想到要去祖先墳前上三柱香、到黃大仙添香油、跪起來求耶和華降福。但我卻沒有絲毫靈性。」戴志躍下鞦韆,悠然踱到停泊單車的那長椅前,倒在椅上,半掩著眼睛 :「我會咒罵那所謂的神,他憑什麼得到信眾的信賴? 這甚至不知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