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間流連不去。
她的指尖蒼白,如同新生的雛鳥,小心翼翼地試探著未知的世界。費諾看著她沉迷的神色,不由得微微一蹙眉,但也就是這個時候,潘希年已經抽出了一本書,有點緊張地抿一抿嘴角:”我看不見,要是不好就換。“費諾瞄了一眼封面,沒想到她抽出來的是一本蘇軾的文選。不由微微一笑:”這本我覺得挺好,不知道你覺得好不好?“她反問:”是什麼?“是蘇東坡的文選。”
潘希年稍一揚眉頭,點了點頭:“好。”
他們坐回沙發上,一人據了一頭。潘希年半坐半跪,靠在靠墊上,期待地看向費諾的方向,倒顯得有點緊張。
於是費諾調整了坐姿,翻開書頁,想了一想,又把書遞給潘希年:“你來翻吧。”
潘希年看起來有些疑惑,卻還是接過來,依言翻開一頁,才把書遞還。
費諾垂下眼,看見是這一篇,迅速地掠了一遍,索性把書合上了,背之前說:“真巧,這篇我很喜歡。”
是歲十月之望,步自雪堂,將歸於臨皋。二客從予,過黃泥之坂。霜露既降,木葉盡脫。人影在地,仰見明月。顧而樂之,行歌相答。“這是蘇軾的《後赤壁賦》。費諾一邊背,一邊想的卻是很多年前,他還是學生的時候,曾經隨同潘越到某個小島上去考察當地的建築。師生一行住在一個歷史古久的院落裡,入夜之後就坐在花園的石桌凳邊喝茶閒聊。住處近旁有一座小廟,在月光明亮的夜色裡,可以看見那座瘦塔的輪廓。
當年何嘗不是”人影在地,仰見明月“,他們似乎也在某個晚上提起《赤壁賦》來,不過是另一首——”桂棹兮蘭槳,擊空明兮溯流光;渺渺兮予懷,望美人兮天一方“。
他就繼續背了下去,任由自己和潘希年一起,再次隨著千年前的詩句沉入回憶之中。費諾雖然沒有給人讀過詩,但他在T大的建築學院素來以優美的嗓音而在學生之中出名,眼下他背得入神,潘希年顯然更是先一步入了迷,稍稍睜大眼睛,側過半邊臉,一動不動地凝視向費諾所在的方向。
開戶視之,不見其處。”讀完這一句,費諾看了一眼鍾,停了下來,“希年,讀完了。”
潘希年的眼中浮現瑩瑩的光芒,眼角和臉頰也隨之捎掛上紅暈,整張臉龐上,散發出事故之後就前所未有的入神和滿足的神色,聽見費諾的聲音後,更是身體微微一顫,仿若大夢初醒一般,低聲說:“我想起來了,我媽曾經還教我背過另外一首。”
這是她第一次這麼平靜地主動提起逝去的父母。費諾也看著她,聲音低下來,彷彿是怕驚擾了這一刻的平靜:“壬戌之秋,八月既望?”
這篇我也會背。但是我媽媽喜歡的是另一首。“說完潘希年直起身子來,抱住自己的小腿,下巴抵在膝蓋上,沉思了一會兒,露出一個很難分辨的笑容,慢慢唸了出來:”’元豐六年十月十二日夜,解衣欲睡,月色入戶,欣然起行。念無與為樂者,遂至承天寺,尋張懷民。懷民亦未寢,相與步於中庭。庭下如積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橫,蓋竹柏影也。何夜無月?何處無竹柏?但少閒人如吾兩人耳。‘“在女孩子清脆而柔軟的嗓音裡,費諾偏了偏目光,只見窗外殘月一彎,樹影一蓬。他又把視線轉回潘希年的臉上,看見她低垂的眉眼,怔怔定在地板的某一個角落,於是一時之間也再不忍做聲了。
過了一陣,潘希年醒神一般,挺了挺脊背,像是藉此把自己振作起來,偏過臉來對著費諾,又說:”費諾,你是怎麼認識我爸媽的?我爸只說你是他的學生。“我是他的學生。”
就是這樣?“她看起來非要追問個究竟,費諾又說:”我們還是同鄉。硬要說起來的話,我的父親和你的外公曾經在一起工作過。“一般的學生和同鄉不會做到這個份上,不會在做了這麼多事情之後還願意照顧一個累贅。”
你不是累贅。“費諾皺了皺眉,”不過你要是非要問為什麼……你需要照顧,而現在的我可以做這件事情。沒什麼特別的道理,也沒什麼特別的原因。就這樣。“潘希年被這個說法說得一愣,輕輕笑起來:”費諾,我爸爸以前說,你是個面冷心軟的好人。“沒想到潘越對自己還有過這樣的評價,又透過潘希年的口轉述出來,費諾幾不可見地動了一下眉毛,但也罕見地一時間找不到別的話來說,不置可否地”嗯“了一聲。
潘老師,”他稍加沉吟,說了下去,“我還在學校的時候真的不覺得他是老師。他總是那麼有活力,顯得那麼年輕,放到人群裡就好像高年級的師兄,帶我們出去考察,還買酒回來請大家一起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