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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管家聽了這句,由不得抬起頭來向綠腰看了一眼,恰值綠腰也抬頭向他偷偷一溜,兩人眼神相對,頓時瞭然:建寧這一句,是已經將吳青認下了。從四阿哥夭逝的那一天,所有人就在等待董鄂皇貴妃的結局。她的枯萎是可以看得見的,雖然依舊美麗,但是美得哀豔,美得涼薄,那一種晶光,慢慢地消散,就彷彿蠟燭一點點燃到盡頭,雖然仍在閃亮,但是人們都知道:它就要熄滅了,就要熄滅了。令人堪虞的是皇上的健康,隨著董鄂妃病勢的日漸沉重,皇上也越來越瘋狂,失去了常態。他開始頻繁地傳召僧侶入宮,談禪論道,說生問死。沒有人說得清皇上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親近佛法的,然而十四年秋天,在南苑狩獵偶遇海會寺住持、龍池派大師憨璞聰,則是順治正式潛習佛教的開始。自此後,皇上便時常召請憨璞聰入禁庭求教,聽說龍池派內有很多高僧,十分嚮往,特地遣使往江南拜謁湖州名僧玉林秀。此前因皇太后奉湯若望為瑪法,宮中朝上多敬基督,如今皇上崇尚佛教,上行下效,一時禪宗大興,宮中嬪妃乃至太監、宮女都紛紛奉佛,湯若望在朝廷中的特殊地位頓時崩塌,因此幾次三番進宮與太后商議,希望能勸皇上回心轉意,不要沉『迷』太深。無奈順治一心向佛,起初還對湯若望以禮相待,及後來四阿哥夭折,憨璞聰率僧眾入宮為之超度,併為董鄂妃誦經安神,順治接連幾日與大師朝夕對談,益發心志堅決,篤信虔誠。十六年三月,玉林秀來京,福臨以禪門師長之禮相待,延入萬善殿供奉,自稱弟子,敬之甚恭,並請大師為自己取法名"行痴",自號"痴道人",時常答對。是日說起因果迴圈,偶然觸動往事,遂請大師往公主墳為長平超度,又特意遣人往額駙府傳命,邀請建寧格格同往。早自長平公主逝後,建寧便一再鬧著要順治帶她前往祭拜公主墳,順治每每推託。及至建寧出嫁,往來自由,每逢清明、重陽、長平生辰死祭,自會遣人送去瓜果鮮蔬,或是親往執禮。然而自從三阿哥寄養之後,琴、瑟、箏、笛無辜慘死,建寧惟恐睹景傷心,便再未來過。這次舊地重遊,又是與哥哥一同前往,備感辛酸,及見了墳上荒草雜生,庵廢鍾頹,更覺難過。順治亦感歉然,親自拈香默祝,又見墳旁新增了四座小小墳頭,分別寫著琴、瑟、箏、笛的名字,忽想起當年夜探建福花園,琴、瑟、箏、笛敬茶說琴,一派天然的樣子,更覺感慨。那些忠誠的前明宮女啊,她們謹小慎微了一輩子,活得那麼謙恭、沉默,生怕發出一點聲響來驚動別人,努力地使自己不被注意。她們從前明的縫隙裡、從李自成的大火中劫後餘生,在廢墟般的建福花園、在清寂的公主墳旁,悄無聲息而清心寡慾地延捱著時日,是最沒有奢望的一種人——如果說有,就只是能夠這樣苟延殘喘,安安靜靜地度過餘下的日子,直到安安靜靜地死去。然而這終究是奢望了。她們到底不得好死。到底還是成為權力與立場的殉葬,把生命祭獻給了這無常的爾虞我詐。世事無常,至此為極。順治連連太息,問左右道:"何以此地無人打掃?"吳良輔正低頭拔去阿琴墳上的青草,眼中早滴下淚來,聽見皇上問話,忙拭了淚回道:"自從太后下旨,公主墳所有守陵人因協助三阿哥私會佟妃娘娘皆被賜死,這裡便再沒人看顧了。"順治從未就三阿哥一事與建寧探討過,此時不禁面帶愧『色』,向建寧道:"天下人皆視痘疹如豺狼虎豹,你卻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我還沒有替佟妃好好謝謝你呢。"建寧眼圈一紅,強笑道:"玄燁是你兒子,也就是我侄子,難道我疼他不是應該的?只可惜了阿琴她們。"順治點頭道:"太后一向宅心寬仁,這次卻未免懲之過重了。佟妃關心三阿哥也是人之常情,況且三阿哥終得痊癒,正當普天同慶才是,何以不論功反降罪?也就難怪四阿哥終究難逃一劫了,焉知不是上蒼小懲大戒?設若四阿哥仍然健在,董妃又何至於憔悴至斯?朕又何至於如此束手?"眾人聽這話裡竟有責怪太后之意,都不便應聲,惟有玉林秀高唱佛號,勸道:"生死由人,富貴在天。四阿哥原非凡間俗品,只為與皇上有緣,方投胎人世見此一面,如今緣盡離去,皇上當以等閒視之,比如河水自遠方流至此地,仍復流往彼處,並不因此地草豐花美而停滯,失卻河流之本『性』。倘若人心為河水之奔流而不捨,執意圈地築溝以為水窪泥潭,則河流面目全非,且不日便將乾涸,又豈為人心所願耶?"順治聽了,若有所思,復向玉林秀行禮道:"謝我師指點『迷』津。依師父所言,天地萬物自有其來歷、歸宿,則弟子之來歷歸宿又當如何?"玉林秀笑道:"來處來,去處去,有何疑哉?皇上本是金輪王轉世,夙植大善根,大智慧,天然種姓,故信佛法。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