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知道事態嚴重,況且這建福花園裡秘密多,規矩大,發生過的重大變故遠不止這一件兩件,她們天天守著公主,可是就連她什麼時候懷孕這樣的生死大事都不清楚,也只得如清風拂面一樣聽其自然,更何況香浮還是小小幼女,她若失蹤,而公主又不想讓眾人知道,那人們便是長了八隻眼睛十六隻耳朵也是打聽不出來的。因此白白地犯了半日愁,終究也只是彼此抱頭痛哭一回,互相安慰說:"反正咱們總是約好了的,公主活著一天,咱們侍候她一起唸經誦佛;倘若公主不測,咱們也只好一條繩子吊死,到了陰間地府仍舊服侍她,不然,叫她一隻胳可怎麼活呢?"哭過之後,反覺心清氣爽,反正想不穿,乾脆不去多想,只管照舊過日子便是。建福花園仍是那個只以種樹栽花為樂的建福花園,雨花閣也仍然是這個每日焚香禮佛的雨花閣,風雨再大,也一樣地陰晴圓缺,蝶飛草長,便如沒事發生一樣。這以後,建福花園便成了太后的常來常往之地。這日太后再來時,攜了一幅唐寅的裱畫贈與長平,說是上面題有崇禎皇帝的親筆御識。長平捧在手中,看了又看,彷彿想起了父皇生前教授自己『吟』詩作畫的溫馨往事,眼中淚光閃閃,半晌無語,臨了兒卻忽然說了一句:"這不是原畫兒,是揭過的。"太后回宮後,便告訴了攝政王,要他以後對那位漢大臣著意疏遠,不可重用。順治一旁聽說,倒覺好奇,問道:"這樣好畫,為何說是揭過的?母后又何以因為這樣一幅畫而對那位大臣下了定論?"大玉兒正要趁機教誨兒子舉一反三的帝王眼識,便不肯輕易說出答案,笑道:"你同慧清禪師是好朋友,若不是你,我也不會想到要去探訪她。為什麼你不自己當面問她,倒來問著我呢?"順治聽了,再來建福花園時便果然向長平請教。長平道:"雖是好畫,可惜不能獨一無二,裝潢再華麗也是投機取巧的媚俗求利之作,便好比女子失了德行,縱然再濃妝豔抹又如何?"順治不解:"仙姑以為這畫是贗品麼?我細細端詳了半日,這紙、這墨、這印識落款,明明都是唐伯虎的風骨,不知哪裡『露』出馬腳,讓仙姑斷定是偽作?"長平笑道:"皇上的眼光不錯,這的確不是偽作,而是唐寅的真跡墨寶。真跡有限而人的貪念無限,有些人為了發財,往往會偽造名畫賣真畫的價錢。而揭畫,就是造偽手藝中最高的一種,就是把畫宣上面薄薄的一層用針挑開,揭出比蠶絲更薄的一層畫皮出來,然後重新托墨裝裱,便成了另一張名畫。因此這張雖然的確是唐寅手筆,卻只能算作半幅真跡。"順治吃驚道:"宣紙本身已經那麼薄了,居然還可以再揭作兩層嗎?那這門學問的確很高明瞭。"長平笑道:"這算什麼?最厲害的揭畫師傅,可以把一張畫揭出三四層來呢。為了發財,古董商造偽的高明學問多得是。不過,再名貴的畫,如果被揭過了,也就不值錢了,因為真品只能有一樣,如果真品同時出現了三四件,那就同贗品無異了。只不過,揭畫作偽的贗品比那些臨摩作偽的還是要值一些錢,因為畢竟沾了真品的邊兒,而且也最不容易判斷。"順治點頭道:"這位大臣想要給攝政王獻名畫做貢禮,卻又捨不得,於是獻畫之前先揭過一層留存,也真是夠有心計的。可見此人做事處處留有餘地,首鼠兩端,不是盡忠盡孝之人,難怪皇太后說不可再信任重用。沒想到,從一幅貢畫上也可以看出一個大臣的官品來。"長平道:"德行一詞,原有道理可循,藏跡顯形於談笑怒罵舉手投足間,吃穿用度舉止言談無一不可見人德行。所以才有"道德"一說,"道"即是"德","德"即是"道",若能鑑人之"德",便知用人之"道"。"順治笑道:"這樣說來倒容易了,改日下一道旨,叫所有的大臣都獻一幅名畫上來,看誰的畫是揭過的,誰便是不忠的臣子。"長平道:"當然不可,一則不是每個大臣都喜歡珍藏名畫,未必有佳作獻上,強『逼』進貢,少不得又要巧取豪奪,盤剝百姓;二則他若不喜歡畫,自然便不會想到要揭畫留存,又或是他即便喜歡名畫,也未必找得到高明的揭畫師傅,所以便有真品獻上,也不代表他是個忠臣;三則若是人人都想到揭畫上貢,那世上的名畫倒有一大半就此打了折扣,可不是暴殄天物。"順治聽到長平一習話中竟關乎百姓安危、名畫生存、以及臣子忠『奸』幾個大題目,百姓又放在第一位,而且她隨口道來,毫不遲疑,不禁衷心欽佩,站起身施禮說:"仙子蘭心蕙質,慈悲為懷,倘若是個男子,再無我等鬚眉立足之地了。"長平笑道:"皇上何須過謙?我不過是旁觀者清罷了。如果真論到賞畫鑑畫的功夫,那真是貽笑方家。"兩人遂講究起裝裱修復古畫的技藝,如何如何洗,又如何如何揭,以至補綴、襯邊、託、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