贊儀高聲唱出賞賜之物:"青玉佛像一尊,琉璃獅子香爐一個,上好的檀香九十束,南海沉香屑九盒,宮制尼袍三套,另有茶葉數筒,點心數盒。"長平施禮謝贈,坦然接受,淡淡地命阿琴阿瑟接了送進雨花閣內,又引香浮出來給太后見禮。太后彷彿這才看見建寧,略略驚訝,但也未加苛責,只淡淡說:"你在這裡嗎?素瑪到處找你呢。"建寧垂頭說:"剛來,這便要回去了。"太后點點頭,隨即從腰帶上解下一枚精緻玲瓏的玉佩來遞在香浮手上,拉著手說:"這是小公主麼,比我們大清的格格可秀氣文靜得多了。"長平笑著說:"太后過獎。"親自引著太后步入雨花閣內,命阿琴阿瑟焚香奉茶後,便教諸人都去外邊守著。琴、瑟、箏、笛面面相覷,都驚惶失『色』,坐立不安。便是跟隨太后前來的忍冬和小宮女喜兒也都疑神疑鬼,百思不得其解,紛紛圍著吳良輔請教太后臨幸的緣故所在。吳良輔也揣測不來,卻不知強為知地隨口說:"太后大婚,惠及朝野,當然不能獨獨漏過這建福花園啊。滿人辦喜事講究四處給鄉鄰親戚派送喜餅,太后娘娘這是給長公主送喜餅來了,親自來,是顯著對咱們公主格外看重的意思,到底是這皇宮裡惟一的舊主人嘛。"忍冬笑道:"怎麼是惟一的舊主人呢?聽說吳公公在這宮裡的日子,比慧清禪師還要長呢。我聽人家說,就算這宮裡少了一塊磚,公公也能知道它原來是在什麼位置上。"吳良輔嘆道:"我算哪根蔥哪根蒜,又怎麼好算紫禁城裡的老人兒呢?我根本也不算一個全乎人兒。雖然這些年來在宮裡吃也吃過,見也見過,小心一輩子,只求死的時候可以落個全屍,也就算不枉到人世間走這一遭兒了。"阿琴聽他說得傷感,由不得紅了眼圈,低下頭去。眾宮女也都不好再追問玩笑,並且因為他的感慨紛紛勾起自己的傷心事來,不由都低下頭去。風聲依然在林梢間穿稜迤逗,然而太陽光已經厭倦了這追逐的遊戲,悄悄躲到雲層後歇息了,於是霧氣一層層圍攏來,挾著那些陳年舊怨,也挾著新生的風聲雨意,潛潛冥冥地『逼』近了這大明的廢墟,以及廢園中幾個身份各異命運多舛的清宮僕婢。太監與宮女的命運,也同太后與公主的命運一樣,都是上天註定的。如果說長平的過錯是不該生於帝王家,那麼瑟、瑟、箏、笛,以及吳良輔的過錯,便是不該走進紫禁城。這天,僕婢們等了許久,太后才從雨花閣裡出來,滿面笑容,春風和煦。慧清禪師一直將她送至建福花園門口,扶著門框一直看著儀仗隊走遠才轉身回閣。沒有人瞭解這次談話的內容。然而,所有人都本能地意識到,這次見面的意味是不同尋常的。這一次見面決定了明清兩代最後的較量與合作,並直接影響了此後中國三百餘年的宮廷歷史的撰寫。如果紫禁城的牆壁花木有靈『性』,它們會因為這兩個卓越女子的對話而顫慄的。可惜的是,無論牆壁還是花木都不會說話,於是,這世上便再沒有一個人知道那天長平公主和太后娘娘在雨花閣裡關起門來說了些什麼。但是建福花園的宮女們情願相信她們用整個生命來維護的公主是有法力的,因為她帶著她們一次又一次地從歷朝帝王手中出生入死,因為她那麼輕而易舉地贏得了大清小皇帝順治和他胞妹建寧格格的喜愛與親近,如今,她又這樣神奇地獲得了先皇愛妃、當朝太后、攝政王新婚福晉的友誼。她就像一個巨大的磁場,引誘著歷朝的皇上、格格、甚至太后著了魔般地往這荒蕪清寒的雨花閣跑。如果說這不是因為她有法力,那又有什麼別的解釋呢?這些宮女都是跟著公主從前明死裡逃生降了大順,又從李自成的朝廷苟且偷生捱至大清,到底皈依了佛門方能保得『性』命安寧的。她們一向是這宮裡最溫順謹慎、安分守己的,溫順得猶如一束供奉在清瓶中的無聲無息的野花,安分得好像暗夜裡在銅爐內靜靜焚燒的沉香屑,雖然朝廷一年四季都對雨花閣中有所賞賜,然而大多時候她們是自給自足、從不同這宮裡任何部分發生聯絡的。她們孤懸宮外,與世無爭,生恐發出一點響動引起人們的注意。她們惟一的心願,只是這樣平靜安寧地一直活到老,活到死,到死的那一天,她們也將是無聲無息的,是一種不引起任何人注意的死。可是太后娘娘忽然來了,太后娘娘忽然來到了這與世隔絕的雨花閣,太后娘娘忽然來拜訪雨花閣裡的慧清禪師,太后娘娘忽然來拜訪雨花閣裡已經變成慧清禪師的前明公主長平,這到底意味著什麼呢?太后每次駕臨,都會帶來大量的賞賜,並且由於她超乎常人的細心體貼,使所賜贈的每一件物品都師出有名,不容推拒。比如應時應令的花草種籽,專門為佛誕準備的全素席,或者崇禎從前賞賜漢大臣的某件遺物,如今又被這漢臣重新奉獻出來孝敬當朝攝政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