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都安排好了嗎?"崇禎似乎在這一瞬間蒼老了許多。皇后並沒有正面回答他的話,卻眼看著周圍的妃嬪公主,黯然問:"她們怎麼辦?"崇禎一愣,忽然想到方才張殷所說的,"太祖滅南唐,那後主李煜連妃子都獻給了趙匡胤",不禁心煩意『亂』,揮一揮手說:"都趕緊散了吧。""皇上!"妃嬪們一齊跪倒下來,哭求:"皇上,千萬不要拋下我們啊。生是皇家人,死是皇家鬼,你叫我們各自離散,我們能去哪裡呢?""不走,就只有死路一條了。"崇禎親手扶起最心愛的大女兒長平公主,凝視著女兒的花容月貌,良久,嘆息道,"好孩子,你惟一的過錯,就是不該生在帝王家。"一言既罷,揚起劍來,隨手一揮。皇后彷彿知道了皇上要做什麼,渾身一震,嘴角忽然湧出一縷鮮血,她自知『藥』『性』發作,閉上眼睛,雙手撫住胸口,等待那大限來臨。長平公主方喊得一句"父皇",忽見崇禎面『色』大變,竟然舉劍向自己砍過來,嚇得尖聲大叫,本能地舉起胳膊去擋,只覺一陣撕心裂腑的疼痛傳來,左臂應聲落地。長平又驚又痛,大叫一聲,昏死過去。小公主昭仁尚在幼年,完全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卻也驚得大哭大叫起來,掙扎著要找皇后抱。皇后目光悲慼,心痛如絞,卻已經連抬一下手臂也不能夠,只是哀憐地看著痛哭求抱的昭仁,眼角流下淚來。眾嬪妃都被這驚心動魄的一幕嚇呆了,嘶聲尖叫,『亂』衝『亂』撞,有奪門而逃的,有跪地求饒的,有嚇得癱軟過去的,有哭著喊著寧願一死挽繩子自縊的,也有衝上前抱住皇上呼喊別人快跑的,崇禎一概不為所動,他早已殺紅了眼,因抬頭見田貴妃自縊的繩子斷了,聲咽淚湧,不能就死,便衝過去向後腦補上一劍,接著衝向妃子中『亂』劈『亂』砍,狀若瘋狂,忽然聽得小女兒昭仁大哭,猛地回過身來,揮手一劍,又將昭仁砍死。一時間內宮血流成河,腥氣站天,演出了大明歷史上最殘酷最悲壯的一出天倫慘劇。那一種非常人可以想象的怨憤慘烈凝作一股固結不散的戾氣,化為陰風『迷』霧,一湧而出,直衝霄漢,連這晚的月亮都被遮映得暗淡陰森起來。公元1644年,在中國歷史上有很多種說法——對於大明皇帝朱由檢來說,是崇禎十七年;對於盛京建國的清朝廷來說,是順治元年;而在大順國王李自成的字典上,年號則為永昌。這一年的三月十九日拂曉,太監曹化淳大開彰義門,獻城投降。闖王李自成騎在高頭大馬上,頭戴簪纓,腰挎寶刀,在大順軍將帥的簇擁下威風凜凜地進入京城,一路透過正陽門、崇文門、宣武門,直『逼』內城。沿路百姓仆地叩首,在門前設立香案,口呼"大王",自稱"順民"。李自成手挽韁繩,勒馬承天門下,心中起無限感慨。承天門,這就是象徵著中國最高權威的紫禁城承天門,是王孫士大夫們仰望崇敬的地方,是平民百姓做夢也不敢走進的地方。今天,大順王李自成,一介草莽率著百萬民兵大踏步地走進了尊崇無比的皇城承天門,從此將使天地變『色』,江山易主。"那就是皇宮了嗎?"李自成用馬鞭指著"承天門"的牌匾下令:"拿弓箭來!讓我把"天"『射』下來!"寶弓金箭,萬眾仰目,李自成彎弓在弦,瞄準匾額。身經百戰的他在這一刻忽然覺得心驚,竟然一時分辨不出是喜悅更多還是憂慮更多,難道他也會心虛怯弱嗎?他忽然後悔了剛才下令索要弓箭的決定,如今箭在弦上,發是不發?眾目睽睽,倘若自己一旦『射』偏,天下攸攸之口,何以平息?他現在是皇上了,再也不是嘯傲山林的草莽英雄,不是聚眾騎獵比箭賭酒的梁山好漢,甚至不只是西安建元據地稱國的大順王,他現在走進的是皇宮內城,他彎弓要『射』的是承天門匾,倘或失手,他輸的可不只是一碗酒,不只是牛金星宋獻策那班兄弟善意的嘲笑,不只是自立為王自說自話的一時妄語,如今他的一舉一動,都將為天下矚目,將為百姓傳誦,甚至將載入史冊,永垂千古。他怎麼可以失手?想要確保萬一,百發百中,惟一的萬全之計就是不『射』。李自成,這個騎在馬上得天下的一代梟雄遇到了他走進皇城的第一個難題,頓而瞬時悟徹了道家的至高學問:無為而治。"大王,您在看什麼?"牛金星看到李自成手拿弓箭眼望城門久久不語,十分不解,『射』一支箭而已,用得著瞄準這麼久嗎?宋獻策卻是早在剛才李自成下令要弓箭的一剎,已經在心中暗叫不妙了。李自成剛愎自用,任『性』妄為,從前還廣納賢見,對李巖、宋獻策這些謀臣倚若長城,這才使得農民軍有驚無險,坎坷曲折地一日日壯大。然而自西安稱王后,他自命天子,脾氣一天比一天暴躁,心『性』一天比一天多疑,也越來越聽不進別人的話,同這些兄弟的關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