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
榻上的少年面色蒼白,往日淡桃色的唇已經和面板一般,褪盡了血色,淺淺發著青。
跪到他床頭地上,咫尺之處看著他。將他外側的右手收攏掌心,平素第一次握手,合攏下,白淨而纖細的五指卻沒有撥絃翻飛的靈巧,而只餘了半痙攣後的僵硬。
“時臨。”宣綸察覺我到了,睜眼,微微一笑,直接喊了我的名字,道,“我不疼。”
那是因為你高位癱瘓了。
將他的手湊到唇邊,呵氣呵氣,卻怎麼也暖不起來。
“時臨,我快要死了吧?”宣綸朝我這邊轉過眼來,問。
卻沒有像常人平時說話一般,腦袋隨著目光的方向而動。蓋在被褥下的身子,也沒有半分動靜,沒有半分生氣。
如果,有好的醫生,你能夠活下去。
只是,只是……
“說的什麼傻話。”有東西潮潮泛上來,我忍不住逃開眼,撇開頭,又飛快地看回去,笑罵道,“年紀輕輕的,想的什麼亂七八糟的呢!”
“時臨……”宣綸合上眼瞼,而後又睜開,“我想聽你唱。你會唱的吧,你又那麼好的故事,又有那麼好的詞。會的吧?”
“好。”我聽到一個年輕男人溫潤的聲音輕輕響起,帶了微微的笑意和縱容,“我去拿琴。”起身邁到第二步,回頭道,“宣綸你彈的那麼出色,呆會可不許笑話我。”
宣綸一笑,眸裡帶了幾分頑皮的光亮一閃而過。
出了屋子,腳下忽然一個踉蹌。
抱琴,回內室。
脫了靴子,將赤腳收到衣袍下,盤腿坐到宣綸身邊。
“宣綸,你喜歡戲文麼?”
“嗯。”
“我也喜歡,特別是一出一出的摺子戲,最是精彩,怎麼都看不膩。我以前聽人唱過一個曲子,名目就叫摺子戲呢。”調著音,我開口,“要不,就唱這個,好麼?”
“好。”宣綸應,“摺子戲?”
“嗯,摺子戲。”
抬手,捻撥出簡單的旋律。
十指翻飛即興配上去,我是做不到的。
以後,也再沒有一個叫做宣綸的少年,揣著初為人師的小心和雀躍,細細說來,耐心教給我了。
閉閉眼,低低開口,吐音。
……
“你,穿上鳳冠霞衣,我,將眉目掩去……”
“大紅的幔布扯開了,一出摺子戲……”
“你演的不是自己,我,卻投入情緒……”
“絃索胡琴不能免俗的,是死別生離……”
……
宣綸的目光落在我膝上的琴上,綻出一個仿若春花般的微笑。
……
“摺子戲不過是全劇的幾分之一,通常不會上演開始和結局。正是多了一種殘缺不全的魅力,才沒有那麼多含恨不如意……
……
宣綸跟著低低哼起來。
他天賦好,又是長年浸淫在琴詞戲文裡的,沒一會會便唱得比我好聽。
哼著哼著,許是倦了,宣綸時不時眨眨眼。
他閤眼的動作很慢,睜眼的時候更慢。可以清晰地看出瞼上的睫毛如何在眼下蓋出一圈淡淡的影子,又如何揭出清澈見底的眸子。
……
“如果人人都是一出摺子戲,把最璀璨的部分留在別人生命裡,如果人間失去脂粉的豔麗,還會不會有動情的演繹……”
“如果人人都是一出摺子戲,在劇中盡情釋放自己的歡樂悲喜,如果人間失去多彩的面具,是不是也會有人去留戀,去惋惜……”
……
反反覆覆捻撥著中間的段子,少時舊年記憶裡的歌詞一字字,盤旋著,落在寅時末的夜裡。
司墨忽然哽咽著撲上來。
我順著宣綸目光投來的方向看去。
宣綸你又在睜眼了麼。
只是這次,合上的時間也太長了。
“公子!”司墨悽悽喚。
心下一緊,總是被我忘記的結尾從不知哪裡淌了出來,落在指尖的弦上。
……
“你脫下鳳冠霞衣,我將油彩擦去……”
“大紅的幔布閉上了,這出摺子戲……”
……
愕立在一旁的司弦發出一聲令人毛骨悚然的瀕死哭叫,猛然撲了過來。
十二三歲的僮子搖著宣綸,卻不知道,自己已經撞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