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又望了一眼披著鎖鏈箕坐在亂草上的海瑞,目光收回到手中那份奏本上。——那奏本的封面正中赫然寫著和李清源膝上那份奏本字型完全一樣的宇樣:“駁逆臣海瑞疏國子監司業李清源”。顯然桌子上那一摞奏本都和都察院那些人的奏本一樣,一式兩份,一份呈給了嘉靖,一份被他們拿著準備駁審海瑞。
嘉靖翻開了奏本:“那麼多人審你一人,量你也不會心服口服。皇上叫我事先將這些人駁你的話告訴你,想聽你是怎麼回他們的話。”
“既然有旨意,該回的話我都會回。”說到這裡,海瑞突然對這個身形高瘦長眉長鬚的人有一種說不出的預感,倏地問道,“大人能否告訴我在哪個衙門任職?”
嘉靖的目光依然望在奏本上:“和你一樣,在大明朝任職。你回話就是。”
海瑞:“那就請問吧。”
嘉靖看著李清源那道奏本:“國子監司業李清源問你,‘我華夏三代以下可稱賢君者首推何人?”’
海瑞:“當首推漢文帝。”
嘉靖依然看著奏本:“文帝之賢,文景之治,後世莫不頌之,你卻在給皇上的奏疏裡引用狂生賈誼之言,求全苛責,借攻訐漢文帝以攻訐當今聖上:如此賢明之君尚且如此攻擊,你心目中的賢明之君是誰?”
海瑞:“堯、舜、禹、湯!”
嘉靖目光一閃刺向了他:“李清源問的是三代以下。”
海瑞:“臣的奏疏裡已經說了,三代以下漢文帝堪稱賢君。”
嘉靖又把目光望向了奏本:“李清源問,你既認漢文帝為賢君,為何反責文帝優遊退遜,多怠廢之政,這話是不是影射當今皇上?”
北京都察院大堂
定在辰時正駁審海瑞,辰時正顯然到了。王用汲的目光望向了大門外。兩側的官員們卻把目光都望向了坐在北牆正中的內閣四員。李春芳、高拱、趙貞吉都望向了坐在中間坐墊上的徐階。
徐階望了一眼大門外的太陽,望向了坐在大門口石礅上的陳洪:“陳公公。”
陳洪依然定定地坐在那裡:“閣老。”
徐階:“辰時正了,是否應該催催,那個海瑞該押來了。”
陳洪:“不急。海瑞什麼時候押來還得候旨。”
又改成候旨了,眾目相覷,只好等著。陳洪的目光也望向了漸漸升高的太陽。
鎮撫司詔獄
“為什麼不回話,”嘉靖的目光依然在奏本上。
“此言不值一駁。”海瑞回道。
“不值一駁還是無言回駁?”嘉靖的目光終於又望向了海瑞。
海瑞:“我的奏疏他們沒有看懂,也看不懂,因此不值一駁。”
嘉靖:“好大的學問。有旨意,你必須回駁。”
“那我就說。”海瑞提高了聲調,“漢文帝不尊孔盂崇尚黃老之道,無為而治,因此有優遊退遜之短,怠廢政務之弊。但臣仍認文帝為賢君,因文帝猶有親民近民之美,慈恕恭儉之德,以百姓之心為心,與民休養生息。繼之景帝,光大文帝之德,始有文景之治。當今皇上處處自以為效文景之舉,二十年不上朝美其名曰無為而治,修道設醮行其實大興土木,設百官如家奴,視國庫如私產,以一人之心奪萬民之心,無一舉與民休養生息。以致上奢下貪,耗盡民財,天下不治,民生困苦。如要直言,以文帝之賢猶有廢政之弊,何況當今皇上不如漢文帝遠甚!”
嘉靖拿著奏本的手僵在那裡,臉色也陡地變了。
海瑞依然大聲說道:“大明朝設官吏數萬,竟無一人敢對皇上言之,唯我海瑞為皇上言之。我如不言,煌煌史冊自有後人言之!請大人轉問李清源,轉問那些要駁斥我的百官,他們不言,我獨言之,何為影射?我獨言之,百官反而駁之,他們是不是想讓皇上留罵名於千秋萬代!”
嘉靖兩眼虛了,望著牢房上方的石頂,良久從腹腔裡發出了幽深的聲音:“照你所
言,我大明君是昏君,臣皆佞臣,獨你一人是忠臣賢臣良臣?“
海瑞:“我只是直臣。”
嘉靖:“無父無君的直臣!”
海瑞看見了那人眼中寒光裡閃出的殺氣,依然鎮定答道:“大人能將我的話轉奏皇上否?”
嘉靖:“說!”
海瑞:“我四歲便無了父親,家母守節將我帶大,出而為官,家母便諄諄誨之,‘爾雖無父,既食君祿,君即爾父’。其實豈止我海瑞視皇上若父,天下蒼生誰不視皇上若父?無奈當今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