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燈 巨大 直達底部
親,雙擊螢幕即可自動滾動
第10部分

,正好籍此點綴她鬱郁輕忽的年華,沒遮沒攔等著別人掂量一般。他為她微微擔心。

這一路段不是中心區,但不知怎麼的,久而久之聚集起很多小商販,相當熱鬧的場景,每晚都近乎新春廟會的盛況。路邊上有片木器攤子,近處擺著的不過一些尋常木器,遠一點竟然是一張雕花木床,藍核笑道:“這小販舉動真大膽,又豪奢。”兩人看那床,刷著紅漆,床幃刻了一套西遊記的雕花圖案,亦有女妖精的圖案,腰繫得窄窄的,髮髻是描金的小花,臉像少婦,又像少女,很少的妖氛,如一支清溼歌,在花雕酒陳釀的夜裡。藍核想起有一次聽鄉下老人講的《太平廣記》,講的是鬼的故事,但那些鬼都風雅很恨,任性而為的吟詩,他便對藍杏道:“如果鬼都是這樣熨帖和明亮,死也就不太寂寞了。”藍杏笑道:“你看你女妖精的眼,非常的壞。我怕死,畢竟我還沒過夠人世的快樂呢。”旁邊又有古玩攤子,前朝的鼻菸壺是象牙色,玉石梅花是碧青色,繁華熱鬧的舊時光。女人的紅粉盒,假的象牙做的,上面刻著夏天的庭院,植了一排紅天竹,葉嫩花初,一擁的爬上臺階,人的眼睛也陡然一亮,兩個古人相對作揖,一種南宋氣象,鏤空的地方填滿一格一格的光陰,如同白細布上的挑花,仔細看,原來圖案是金線銀線盤繞的芙蓉鯉魚——過去的總是華瞻的,然而光陰留不住,依舊清而潺緩的流走了,現在的一切只叫人惆悵。

藍核蹲在攤邊,一隻手撐在地上,一隻手夠過來一塊石刻。攤主說是六朝的古董,他不置可否。石刻是一個胖敦敦的怪獸,胸脯子挺著,鼻頭肥大,有一種奇異的厚甜的感覺。藍杏看著他蹲在那兒,汽油燈強烈的燈光映著他的臉,那側面就像墨筆一勾,在粉牆上畫了個輪廓,在他身外,小販們擔著籮筐擺起一排小吃,時有煙火躥開來,帶一抹顫巍巍的青紫煙,打著唿哨揚然躍起,噼噼啪啪響做一串,世俗的林林總總,全在最眼亮的一刻湧出來,叫人莫名心酸。有了這點明亮,反而生了很陌生的感覺,她覺得他是個太平常的人。

她也蹲在他身邊,聽他絮絮叨叨和小販討價還價。藍核不妨別過臉看了她一眼。近在眼前,只覺她的臉是一朵開得滿滿脹脹的花,開到自己鼻子前了,花雕酒沉而香的味道也好像從她骨子裡溢了出來,他不由往後靠了靠。他有一點心亂,忽然間。

“我倒覺得那尊菩薩的石刻好看呢。”藍杏笑道。

藍核看一看,還是堅持要那塊怪獸的。藍杏低低地說:“你說,過幾年,爹該攆我們了,我們得早作打算。我現在是下了決心,打死我都不給人家做妾的,你恐怕也多不願意給人當男僕。我就想著,我們一起出去過活,大不了你去拉車,我去跑單幫貼補,我還是打聽過的,現在很多女人都出來跑單幫,要是買不起車,不過是把自己賣給車廠,賃了車給他們幹一輩子……”她不是不明白,說這種話,不僅孩子氣,而且簡直爛熟,是和他們同處境的男女說過千遍萬遍的,卻依然有一種黯然的況味在裡頭。她只是想做出一種運籌帷幄的樣子,敷衍著自己,得到昏濛的愉快,她不能想得更深。四周只有吵嚷,她不知藍核聽到了多少。紅燈綠燈,遠處有跑狗場裡群狗亂吠,煮得滾燙的白開水一般,人心惶惶,雪亮的車燈掃到樓房牆上,黑影子在屋裡跳舞作樂。

藍核聽著,卻一直淡淡地笑,末了才拍拍藍杏的臉,道:“傻子。”他拿她當小孩子似的。她的心猛地悲哀下來,她以為他是不考慮將來的人,於是她再也沒提過那些話。而他,他知道,將來總是不在考慮之內的。這晚上,汽油燈光晃晃,讓人覺像海上生明月,人山人海中升起的無數濫熟的“月上柳梢頭”的月,結結實實的夜和人影幢幢。在人海與明月之外,斜陽餘輝未盡,有一道縫隙透著天光,清森遼遠的。

在街面上磨蹭了一會,後來到底是找到了茉兒他們的車,跟進了一個小巷,並不在穿井路上,車到了巷口就停下來,茉兒一直跟車伕討價還價,邵家財也一撇紳士風度在旁助戰,幾個人爭得吐沫橫飛,最終車伕妥協,少收了幾個銀角子。這小巷兩側只是薄薄的碎磚牆,南牆背光,長滿潮溼的青苔,生生不息的模樣,垂垂老矣的氣味,兩旁的房子不過一帶低矮的閣樓,頂棚的大多數瓦片早被偷去,多數人家都撿了塊玻璃紙油布勉勉強強搭在頂上,不是天光大亮,就是星光燦爛,在屋裡看得一目瞭然,什麼樓上樓下、婆婦傭人,全不作算的。

這就是邵家財夫婦的住處。

“媽要知道了,不氣死才怪。邵家財就是在騙人呢。”藍杏道。“我們回去,別跟媽提半個字。”藍核慢慢道。藍杏悶悶地“唔